幽深的洞口无声地敞开着,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从中涌出的阴冷气流带着千年尘封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朽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室。
手电光柱急切地探入,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照亮洞口附近粗糙的石壁,再往深处,便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成功开启的入口以及背后代表的未知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只有那从地底深处吹出的阴风,拂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吴邪是第一个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却让他无比熟悉的“地下空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接锁定了脸上还带着兴奋与好奇的黎簇、苏万和杨好。
“黎簇,”吴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斩钉截铁,“你们三个,现在立刻回去。”
“什么?”黎簇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不甘,“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没有为什么!”吴邪打断他,语气急促而严厉,“听着,我只说一遍!你们三个,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图书馆,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五个小时!”他伸出五根手指,在黎簇眼前重重一晃,“就五个小时!如果五个小时后,我们没有主动联系你们,也没有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万和杨好,确保他们也在听,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命令道:
“就去找我二叔!或者,直接报警!听到没有?这很重要!这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他的眼神太过慑人,语气中的急迫和凝重不容置疑。苏万和杨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但黎簇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他梗着脖子,还想争辩:“可是……”
“黎簇!”吴邪猛地提高音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黎簇疼得咧了咧嘴。吴邪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深处是黎簇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担忧、急切和一种近乎恐惧的严厉,“下面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我不能带着你们下去冒险!你给我听好了,也给我记住!”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乖!听话!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立刻,带着苏万和杨好,离开这里!这是命令!”
“乖,听话!”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黎簇记忆的某个闸门。他恍惚间,似乎看到另一个模糊的、更加沧桑的吴邪,在某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也曾用这种带着无奈、关切和不容反驳的语气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和吴邪眼中不容错辨的真切关心,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不忿和冲动。
黎簇嘴唇动了动,看着吴邪那双几乎要喷火却又深藏着担忧的眼睛,最终,那股一直顶着的倔强之气,泄了。他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知道了。”
他不再犹豫,转身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苏万和杨好,低吼道:“走了!别在这儿碍事!”
苏万和杨好如蒙大赦,赶紧跟着黎簇,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地下室,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渐行渐远。
送走了三个小的,吴邪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转过身,面对剩下的人——王胖子、解雨臣、黑瞎子,以及并排站立在幽深洞口前的张起灵与张琪琳。
王胖子看着黎簇他们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感慨地摇了摇头:“这帮小兔崽子,总算走了……下面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他的目光,随即就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再次投向了洞口前那两道沉默的身影。
刚才那默契无比、宛如一体的破解过程,依旧在他们脑海中回荡。那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一种源自同根同源、深入骨髓的契合。
“我滴个乖乖……”王胖子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惊叹说出了口,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目光在张起灵和张琪琳之间来回扫视,“这俩小哥……刚才那一下……胖爷我算是开了眼了!这他娘的也太默契了吧?跟一个人似的!”
黑瞎子倚在旁边的废弃书架上,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又带着深意的笑容,接口道:“啧,真是开了眼了。我说两位,‘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啊?瞎子我这趟算是没白来,光看这一手,就值回票价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那同样淡然的表情和奇长的手指上停留片刻,语气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就连一向清冷自持的解雨臣,此刻看向张起灵和张琪琳的眼神,也充满了凝重与深思。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闪烁的目光,显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这种超越常理的能力和默契,让他对“张起灵”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有了更直观、也更颠覆的认知。
张起灵对于这些议论和目光,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那幽深的洞口内部,眼神警惕而专注,仿佛在倾听着黑暗中的细微声响。
张琪琳同样无视了外界,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更靠近洞口,微微侧头,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但很快,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那两根奇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相互摩擦了一下——这是一个极其细微,但吴邪却异常熟悉的、她准备放血前的预备动作。
吴邪的心猛地一紧!他太了解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了!在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地下环境里,尤其是可能遇到尸蟞或者类似毒虫时,张起灵的第一反应,往往就是最简单直接的血脉威慑!
“琳琳!”吴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喝出声,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一把握住了她刚刚抬起的手腕,力道不轻。
张琪琳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清澈淡然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吴邪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只有满满的严肃和坚持,语气更是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不准放血!”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脑海里:
“听到没有?不管下面有什么,不准轻易放血!我们有装备,有办法,还没到需要你用血开路的地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或者说,是一种基于过往无数次痛心经历而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抗拒。
张琪琳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两秒,她能从吴邪紧握的手腕和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关切与坚持里,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她虽然不理解这种坚持的全部缘由,但她能感受到吴邪的认真。最终,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手腕上的力道放松下来,那预备放血的细微姿态也随之消散。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算是承诺。
吴邪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腕,但目光依旧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记住你说的话”。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心思各异。
王胖子挠了挠头,似乎想说什么缓和下气氛,但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他隐约觉得,吴邪对这位“琳琳”的在意和保护,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黑瞎子墨镜后的眉毛挑了挑,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解雨臣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邪和张琪琳之间的互动,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起灵的目光也短暂地从洞口方向移开,在吴邪和张琪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淡然如水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好了,”吴邪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和指挥者的沉稳,“闲话少说。检查装备,准备进洞。”
他率先从黑瞎子带来的那个沉重工具包里,拿出强光手电和头灯分发给众人,自己也利落地戴好。
“洞口狭窄,不知道里面情况。我打头,琪琳,”他看向张琪琳,“你跟我并排,注意感知前方异常。小哥,”他又看向张起灵,“你断后,确保后面安全。胖子,解会长,黑眼镜,你们在中间,注意两侧和头顶。都跟紧了,保持安静,没有我的指令,不许乱碰任何东西!”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瞬间将松散的队伍整合起来。
“得令!”黑瞎子第一个响应,麻利地检查着自己分到的装备,脸上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仿佛不是去探险,而是去参加什么有趣的派对。
王胖子和解雨臣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和黑瞎子分发的、可以用来防身的多功能工兵铲。
张起灵沉默地走到队伍最后方,如同最可靠的守护神。
张琪琳则无声地站到吴邪身侧,与他并肩,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吴邪最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地下传来的阴冷与潮湿,眼中闪过一抹历经千帆的坚毅。他举起强光手电,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率先刺入那未知的黑暗。
“出发。”
他低喝一声,率先弯腰,踏入了那幽深的洞口。张琪琳紧随其后,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紧接着,王胖子、解雨臣、黑瞎子也鱼贯而入,张起灵在最后确认了一眼身后,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洞口的阴影之中。
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所有人。只有几道摇晃的手电光柱,在狭窄、粗糙、不断向下倾斜的甬道中,艰难地切割着仿佛永恒的夜色。脚下的路湿滑不平,空气中那股土腥味混合着淡淡霉味变得更加浓重。
一行人沉默而警惕地向下行进,除了粗重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石壁的窸窣声,便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甬道中被无限放大。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就在王胖子忍不住想低声抱怨几句这路太长时,打头的吴邪和张琪琳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嘘——”吴邪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
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
在手电光柱的边缘,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脚爪在摩擦着岩石。
黑瞎子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味儿不对。”
张琪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微微侧身,将吴邪稍稍挡在身后,右手再次下意识地抬起,那放血的前兆又一次出现!
“琳琳!”吴邪立刻察觉,再次低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张琪琳动作一滞,看了吴邪一眼,缓缓放下了手,但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冰冷而危险。
就在这时,那“沙沙”声骤然变大!紧接着,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只见前方甬道的地面、墙壁、甚至头顶,如同潮水般涌来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那是一只只拳头大小、甲壳黝黑发亮、长着狰狞口器和无数细足的虫子!它们移动速度极快,密密麻麻,相互簇拥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我操!尸蟞!”王胖子吓得怪叫一声,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差点撞到身后的解雨臣。
解雨臣也是脸色发白,握紧了手中的工兵铲,但他还保持着冷静,迅速看向吴邪和张琪琳,又看向队伍最后方的张起灵。
“你的血不是这么用的!”吴邪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迅速转回头,面对已经逼近到眼前不足五米的尸蟞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冷静与决断,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用火!黑瞎子!点火!胖子,花儿爷,用工兵铲护住两侧!琪琳,注意漏网之鱼!快!”
他的指挥清晰而迅速,瞬间稳定了有些慌乱的阵脚。
“得令!”黑瞎子反应极快,嘿嘿一笑,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他迅速从背后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金属罐子和一个特制的的点火器,动作麻利地一按一甩,一簇炽热的、带着特殊气味的火焰瞬间在甬道中升腾而起,形成一道火墙,挡在了尸蟞群的前方!
“吱吱——!”
冲在最前面的尸蟞瞬间被火焰吞噬,发出尖锐的惨叫,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后续的尸蟞显然畏惧火焰,冲击的势头顿时一滞,在黑瞎子不断晃动的火墙前焦躁地徘徊,不敢上前。
王胖子和解雨臣也立刻挥舞起工兵铲,将少数从墙壁和头顶绕过火墙试图靠近的零星尸蟞拍飞或拍扁。工兵铲挥舞的破风声和尸蟞甲壳碎裂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张琪琳站在吴邪身侧,她没有动用武器,只是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前方。偶尔有漏网之尸蟞突破火线和工兵铲的防御,企图扑向吴邪,她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抬脚,或用那奇长的手指精准一弹,那尸蟞便如同被重锤击中般,瞬间爆裂或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化作一滩烂泥。她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暴力美感,将吴邪周围护得密不透风。
“保持阵型!慢慢向前推进!火别停!注意脚下和头顶!”吴邪一边指挥,一边仔细观察着尸蟞的动向和周围环境。他发现这些尸蟞虽然数量众多,但似乎只是凭借本能活动,并没有出现更诡异的变化,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在火焰的逼迫和工兵铲的拍击下,尸蟞潮开始缓缓后退,让出了一条通路。小队保持着紧密的阵型,在黑瞎子制造的火线掩护下,一步一步,艰难却又坚定地沿着甬道向下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