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跨越时空的共鸣,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将林风的意志死死拽向黑暗深处。
他一步踏出,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无边无际的白骨之海,每一寸都铺满了岁月的残骸,轻轻一踩,便有骨粉如尘埃般扬起。
这片死寂天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巨兽头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一柄残破的断剑斜插其上,剑身黯淡无光,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悲怆。
剑身上,一行残缺的铭文若隐若现,是用一种林风从未见过的古老神文所刻,但其意却如烙印般直接呈现在他脑海中:“……埋骨未埋心,葬天不葬尘……”
这十二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牵引着他的灵魂。
林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历经沧桑的剑柄。
就在他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天地轰然一震!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林风喉间爆发,万千哀嚎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识海的堤坝。
那是第一位葬天者的临终记忆,一段被尘封了无数纪元的血色悲歌。
画面中,一个与他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身披星辰织就的战甲,手持一柄完整的神剑,可他的眼神却比脚下的九幽深渊还要冰冷。
他的面前,七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或含泪微笑,或绝望哀求,或平静赴死。
她们是他的道侣,是他一生的挚爱,是他漫长修行路上唯一的色彩。
“夫君,若杀我能证你的无上大道,那我心甘情愿。”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笑靥如花,血泪却沿着脸颊滑落。
男人没有回答,眼中只有一片死寂。
天道在上,冷漠注视,情劫已成,若不亲手斩断这七道羁绊,他的道心便会在登临巅峰的前一刻彻底崩毁。
一剑,又一剑。
鲜血染红了星河,每一滴都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亲手斩杀了他的七位红颜,用她们的生命,铺就了他通往葬天之路的最后一步。
那不是斩杀,是献祭,是将自己心中最温暖的部分,亲手撕碎,献祭给冰冷无情的大道。
记忆的洪流冲击着林风的每一根神经,那份锥心刺骨的痛楚,那份斩断一切后的万古孤独,几乎要将他彻底同化。
他双目之中,流下的不再是泪,而是两行触目惊心的血痕。
心口处的葬天纹路疯狂跳动,灼热的能量几乎要撑爆他的肉身,他的意识正在被那第一位葬天者的绝望与决绝所吞噬。
“林风!”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姬无月看着林风那副失魂落魄、即将被记忆夺舍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并指如刀,猛地撕裂了自己的胸膛!
一颗跳动着、燃烧着紫色魔焰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
“林风!你看我!我是姬无月!你还记得吗?”她不顾魔血飞溅,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她魔心的震颤,“你说过要带我吃遍九域的糖糕!你答应过我的!”
滚烫的魔血洒落,有几滴溅在了那柄断剑之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暗淡的剑纹,在接触到姬无月魔血的瞬间,竟微微亮起一抹妖异的红芒。
然而,林风依旧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中,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
“别叫他回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洛倾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姬无月身侧,指尖星火浮现,轻轻按住了她还在淌血的伤口,阻止了她进一步的举动。
“你做什么?”姬无月怒目而视。
“现在,他必须走远一点,走到那段记忆的最深处,才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洛倾城神色平静,目光越过林风,落在那柄断剑的铭文上,“那不是剑,是诗。诗里藏着‘怎么死’,也藏着‘怎么活’。是重蹈覆辙,还是走出新路,只能由他自己选。”
洛倾城的话语仿佛有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也传入了林风混乱的识海。
他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每一次都惊才绝艳,每一次都走到了葬天之路的门前,却每一次都因“情”而败,因“爱”而亡。
有时是为红颜一怒,与天下为敌;有时是因亲友背叛,道心破碎;有时是为守护苍生,力竭而死。
原来,斩七情,断六欲,才是葬天者唯一的“正途”。
第一位葬天者的选择,是无数次失败后,血淋淋的唯一答案。
接受他,就能继承他的一切,踏上那条孤独却正确的巅峰之路。
拒绝他,就将继续在轮回中沉沦,永无超脱之日。
“哈哈……哈哈哈哈!”
在无尽的记忆洪流中,林风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羁与狂傲。
那笑声震得整个识海都在颤抖,震得那段悲怆的记忆都出现了裂痕。
“老子不是他!”
一声怒吼,如同开天辟地的惊雷。
“我不斩红颜,也不弃红尘!若修行便是要变成一块无情无义的石头,那这道,不修也罢!”
他的双眸血光大盛,葬天之眼的力量被催动到极致。
但他没有用这力量去攻击敌人,而是猛地转向自身,狠狠刺向自己的心窍!
“我以葬天之眼,自剜心窍,焚尽所有‘若我当初’的幻想!”
这并非真正的自残,而是一场意志层面的决绝切割。
他将那些轮回中因情爱而失败的画面,将那些“如果当初更狠心一点就能成功”的念头,将所有可能动摇他此刻道心的“前车之鉴”,尽数点燃,付之一炬!
“我只要这一世!无论对错,无论成败,我只要这一世的爱恨情仇,我只要这一世的快意恩仇!”
刹那间,万籁俱寂。
脑海中所有的哀嚎、悲鸣、画面,都如潮水般褪去。
那柄插在祭坛上的断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仿佛在为他的选择而赞叹。
虚空中,一行完整的金色诗文缓缓浮现,取代了之前残缺的剑铭:
“葬天者,行无路,心有灯,不归人。”
与此同时,在林风的识海深处,一道模糊的残魂虚影凝聚成形。
他穿着星辰战甲,面容与林风一般无二,正是第一位葬天者。
他深深地凝视着林风,那双万古孤寂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欣慰,一丝解脱。
最终,他没有说一句话,整个身影化作一道纯粹的光,缓缓融入了林风背后那尊顶天立地的葬天法相之中。
祭坛上的断剑再也无法维持原状,自动从白骨中飞起,落入林风掌心。
剑身上的锈迹与裂痕尽数消失,但它并未恢复成一柄锋利的神剑,而是化作了一柄古朴厚重、通体漆黑的无锋短刃。
刃身上,那句“葬天者,行无路,心有灯,不归人”的铭文如星辰般流转不息。
林风紧握短刃,感觉血脉相连。
他转过身,向着来时的天门走去。
当他踏出天门的瞬间,身后那扇承载了第一位葬天者毕生遗憾的厚重石门,发出了“轰隆”的巨响,缓缓闭合,再无开启的可能。
他的面前,是通往更高处的第二重天门。
门上,原本空白一片的铭牌,此刻竟凭空浮现出两个字——林风。
然而,这两个由大道法则凝聚而成的名字,字迹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从璀璨的金色,一点点变得黯淡,仿佛时间长河正在冲刷他的存在,要将他从这世间彻底抹去。
林风低头,看着手中那柄名为“不归”的短刃,轻声念道:
“原来……诗比命长。”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那扇铭刻着自己逐渐消逝的名字的第二重天门,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