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声起,如泣如诉,自苏清雪掌中那柄断情剑的剑尖,深深刺入这片埋葬了万千枯骨的焦土。
大地随之颤抖,风沙骤然静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一道、两道、无数道冰蓝色的符文以剑身为中心,如蛛网般疯狂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霜。
冰晶自地底升腾,在苏清雪面前缓缓汇聚,最终凝成一道颀长的虚影。
那身影眉目依稀,轮廓分明,正是林风魂飞魄散前最后的模样。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亘古如此。
苏清雪的睫毛微微颤抖,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凝视着那道不会再有回应的虚影,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你说过要我活着,好好活着……可你忘了,这世上,活着的人,最怕记不住。”
话音未落,夜色深沉。
乱葬岗的阴风陡然变得凄厉,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挣扎着从一座新坟的土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几乎被烧成焦炭的九尾天狐,曾经华美无双的皮毛如今只剩下零落的黑色硬块,眉心那枚足以吞天噬地的道纹,也黯淡得只剩一道微不可见的灰痕。
花想容的残魂支撑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个血印,踉跄着来到那块无字碑前。
她伸出仍在颤抖的爪子,轻轻按在冰冷的碑底,那动作充满了无尽的珍视与孺慕。
“哥哥……”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容容记得你最爱吃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可你……还记得我们吗?”
她眉心那道灰色的吞天道纹仿佛听到了她的泣血悲鸣,骤然闪烁了一下。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然爆发,竟将她本就虚弱不堪的神魂硬生生抽走了三成!
花想容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软倒下去,而那道纹吸饱了神魂之力,投射出一道比冰晶虚影更加模糊、更加不稳定的黯淡人影。
几乎在同一时刻,苏清雪面前的冰晶虚影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与那黯淡人影骤然合一。
林风的残念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凝聚,他空洞的眼神缓缓转动,先是茫然地扫过倒在地上的花想容,最终落在了白衣染尘的苏清雪身上。
他凝视了她很久,久到苏清雪几乎以为他记起了什么。
然而,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移向了她身后那块高耸的无字石碑,一种源于灵魂本能的抗拒让他皱起了眉。
“你不该立碑……葬天者,不该有墓。”
他的声音同样空洞,没有丝毫情感,像是一段被铭刻下来的规条。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一下苏清雪的脸颊,确认她的真实。
然而,他的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影,带起的微风吹动了她的一缕发丝。
那冰冷的触感,或者说,那毫无触感的空虚,让他更加困惑。
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喃喃自语:“我……是谁?”
话音刚落,这具由两人力量共同强行凝聚的残念便再也无法维持,开始从脚下化作点点光屑,向上溃散。
在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听清的低语,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灯……”
就是这一个字,如惊雷般在苏清清雪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不再迟疑,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重重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涌出。
她以血为墨,以地为纸,迅速在身前绘制出一道繁复诡谲的阵法。
血光冲天而起的瞬间,她举起了手中的断情剑。
这柄随她斩断尘缘、证道无情的仙剑发出一声悲鸣,似乎预感到了主人的意图。
“你不记得,我替你记!”苏清雪声如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粉身碎骨的意志,“咔嚓”一声脆响,她竟生生将断情剑折断!
她握住断裂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嵌入无字碑的碑心!
“第七葬天者,名苏清雪——今日兵解封天!你若无名,我便用我的道,为你刻下永世不磨之名!”
剑尖入碑,鲜血法阵轰然运转!
刺骨的冰霜以石碑为中心,如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百里之内,万物皆白!
那冲天的血光,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竟引动了凡尘界最深处,那一丝沉寂了万古的道种共鸣!
遥远的混沌深处,一道孤独的无名之影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虚无之中。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心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抹刺目的血色。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那柄同样名为“断情”的残剑上,竟凭空浮现出一行由冰霜凝结的文字,带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林风,速归。
也就在此时,乱葬岗上,那块被嵌入了断情剑尖的无字碑,终于承受不住这跨越时空的共鸣之力,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缕微弱的青光,如同一只迷途的萤火虫,从缝隙中悠悠渗出。
它没有冲向天空,也没有飞向献祭了一切的苏清雪,更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神魂黯淡的花想容。
它只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仿佛在辨认着某种古老的气息,随后便慢悠悠地、固执地,朝着乱葬岗一个荒凉孤寂的角落飘去。
在那角落里,只有一棵枯死的千年老槐树,在阴风中发出鬼魅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