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之弦震动的瞬间,幽冥裂隙最深处,血池翻涌如沸。
姬无月盘坐中央,一头璀璨银发已尽数化为灰白,寸寸断裂,飘散在血雾里。
她原本莹润如玉的肌肤上,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件即将彻底破碎的琉璃艺术品,闪烁着凄艳的末路之光。
她的双手艰难地结着一个古老的法印,而在她的识海深处,那幅吞噬了她毕生心血的《噬命轮回图》正徐徐展开最后一卷。
画卷之上,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秘法,而是一幕残酷的真相。
七道顶天立地的身影,那是传说中足以埋葬天穹的葬天者,此刻却如被收割的麦草,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下。
他们的身躯在倒下的瞬间崩解,化作七条粗大无比、镌刻着大道符文的漆黑锁链,死死缠绕着一颗悬浮于虚无中的黑暗核心。
就在第七条锁链扣紧的刹那,第八道模糊的身影刚刚凝聚成形,甚至来不及看清面容,便有亿万道无形的命丝从那黑暗核心中爆射而出,将其层层包裹,硬生生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噗——”
姬无月猛地睁开双眼,一口混杂着生命本源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血池。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昔的魅惑与清冷,而是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哀与明悟所占据。
她颤抖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原来……每一个葬天者,都不过是天道圈养的‘药’……”所谓的逆天,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
几乎在同一时刻,极北之地的凡人城池之上,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叶红绫残破的身躯被士卒们庄重地置于一面巨大的牛皮战鼓之上,那曾是她指挥千军万马的帅台。
她的右臂早已齐肩而断,左臂也只剩下半截,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她的眼神,却比北境的寒风更烈,比天边的星辰更亮。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断裂的臂骨为槌,重重敲向鼓面。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如山崩,声浪滚滚而出,百里之内的风雪为之一滞,万千士卒心头热血瞬间点燃。
第二声鼓响,高亢如龙吟,音波穿云裂石,横跨九域山河,无数凡人城池中,亿万生灵仿佛听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齐齐抬头望向北方。
第三声鼓响,决绝如死志。
这一次,鼓声未出,鼓面已然炸裂。
北境百万凡人军民,无论老弱妇孺,在此刻竟心有灵犀般,同时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怒吼!
那吼声汇聚成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战意洪流,超越了空间与修为的限制,顺着那冥冥之中的命格共鸣,疯狂涌入远在昆仑墟之巅的林风体内。
战鼓的碎片纷飞中,叶红绫的残躯上燃起熊熊烈焰,她仰天嘶声大笑,声音响彻云霄:“林风!这一路——老子替你踩出来了!”
笑声未绝,她的身躯已在烈焰中化为飞灰,随风飘散。
唯有一缕凝练到极致的赤色战意,如同一道烙印,瞬间缠绕在了林风的左臂之上,灼热而坚定。
昆仑墟之巅,罡风凛冽。
林风静静站立,左臂上那股新生的灼热战意与他自身的道则相互激荡。
他能感受到叶红绫的决绝,也能感应到姬无月那份洞悉真相后的彻骨悲凉。
他的掌心,那枚自始至终都陪伴着他的灰色种子,正缓缓旋转着,散发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望向了幽冥裂隙的方向,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你说爱是占有……可这一次,我得借你的命,走一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幽冥血池中的姬无月身体一颤。
她与林风之间有着最深的命契,他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决定,她都能清晰地感知。
她笑了,嘴角淌着血,那笑容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释然与疯狂。
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指如刀,在自己仅存的完好手腕上轻轻一划。
一道蕴含了她所有噬命轮回之力的精血,化作一道璀璨的血色长虹,撕裂空间,瞬息而至,精准地没入林风掌心的灰色种子之中。
嗡——
灰色种子在得到这股庞大生命力的瞬间,仿佛饿了亿万年的凶兽,骤然膨胀,其上的纹路疯狂闪烁。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种子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不是通往任何已知世界的通道,缝隙内是纯粹的虚无与混沌,散发着令万物凋零的劫难气息——命劫裂隙,通往天道本核的唯一路径,在此刻显现。
林风没有片刻迟疑,一步踏入其中。
踏入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找到了宣泄口。
万道天罚雷霆、九幽阴风、红尘业火……所有能够想象和无法想象的惩戒之力,如狂涛骇浪般同时加诸其身。
那痛楚足以让真仙瞬间形神俱灭。
然而林风并未倒下。
他左臂一震,叶红绫留下的那股不屈战意轰然爆发,化作一面赤色盾牌,硬生生扛住了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
紧接着,他引动体内姬无月的那道精血,噬命之力流转全身,竟将那些侵入体内的天罚能量当做养料,引导着它们流向丹田。
在那里,属于他的凡尘道种化作一座熔炉,将所有痛楚与毁灭之力,尽数炼化为支撑他向前的动力。
身后,昆仑墟上,一道白衣身影撕裂空间而来,正是苏清雪。
她看到裂隙即将闭合,可就在她动身的瞬间,背上那柄陪伴她多年的守道剑发出一声悲鸣,自行出鞘,“锵”的一声,深深插入她身前的大地之中,剑身嗡鸣,散发出无可抗拒的镇压之力。
这是天道禁令,此行,无人可随。
林风在裂隙彻底闭合前,艰难地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神剑阻拦的苏清雪,也看了一眼这片他为之奋斗的大地。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关心他的人耳中:“等我回来……把命还你们。”
裂隙,轰然闭合。
林风的意识坠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也就在这时,他的识海中,悄然浮现出八枚古老而沧桑的轮回印记。
前七枚印记中,同时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共同低语:“你若失败,我们永为天道之锁;你若成功,我们……皆归尘土。”
这声音尚未完全消散,在林风所无法感知的、那天道本核的最深处,一双闭合了亿万年,仿佛见证了宇宙生灭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线。
一线冷光,如创世之初的第一柄刀,剖开了永恒的黑暗。
林风身形一稳,终于踏上了裂隙的另一端。
四周没有天罚,没有雷霆,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然而,一种低沉而浩瀚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无数条奔流不息的巨河在咆哮。
那声音里,没有水的激荡,只有亿万生灵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发出的最深沉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