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林风的识海并非被入侵,而是被一种无法言喻的伟力直接撑爆、撕裂,然后重组。
一幅冰冷死寂的星图在他灵魂最深处展开,那不是星辰,而是数之不尽的棺椁,每一口棺椁都是一个凋零或正在凋零的世界。
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整齐地排列在虚无之中,构成了一座宏伟到令人心智崩溃的宇宙墓园。
他的目光被强行牵引,落在了其中一口灰蒙蒙的棺椁之上。
那正是他脚下的苍玄界。
而在那棺椁冰冷的表面,烙印着一行他从未见过,却瞬间明悟其意的古老神文——葬神陵·丙三。
陵墓?丙字第三号?
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是,在那名为苍玄界的棺椁顶端,匍匐着一道虚幻的影子。
那影子时而化作巨龙,时而变为神凤,时而显现为世人叩拜的万千图腾,但其核心,却是一条摇尾乞怜、神性尽失的巨犬。
那便是苍玄界的天道,是无数修士穷尽一生想要契合、掌控的至高法则。
此刻,它却像一个忠诚的守墓犬,盘踞在陵顶,守护着棺中的“葬品”。
“我们……”林风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碎片中挤压出来,“我们不是它的子民……我们是……是陪葬的虫?”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贯穿九万年的惊雷,将他所有的骄傲、挣扎、抗争都劈得粉碎。
什么天骄争锋,什么万族鼎立,什么证道长生,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们不过是坟墓中为了让“葬品”显得不那么孤单,而特意培养出来、一代代繁衍腐朽的虫子!
就在林风道心即将崩溃的瞬间,他身旁的洛倾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能洞悉星辰轨迹、窥探命运长河的明眸,此刻已看不到一丝瞳孔,只剩下两团缓缓旋转的深邃星云,仿佛两座正在崩塌的宇宙。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右手,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纸,用尽最后一丝灵力,艰难地书写着血色的古字。
“星陨阁……历代占星师……以身殉道,试图窥探天机……真相是……我们的灵魂……皆被抹去……成为墓碑上的一笔尘埃……”
她的指尖在燃烧,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我们……是坟里的虫……你们……听见哭声了吗?”
“那是……九万年的怨……”
写下最后一个字,她指尖的灵光彻底熄灭。
那双旋转的星河眼眸也随之凝固,光芒散尽,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白。
洛倾城,这位惊才绝艳的星陨阁圣女,从此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人间。
“吼!”
另一侧,姬无月的仰天长啸充满了不甘与暴怒。
她体内的魔神血脉在这一刻彻底沸腾,古老而狂暴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的识海。
一段不属于她的意志,一段深植于血脉源头的咒文,清晰地浮现出来:“噬其神念,污其意志。”
这是她的先祖,不知多少代前的某位盖世魔神,留给后裔的最后反抗手段。
姬无月这口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迅速蠕动、交织,化作一个扭曲、邪异、充满了堕落与污秽气息的古老符文。
“去!”
符文如一道逆冲天际的黑色闪电,无视空间与法则的阻隔,悍然印向那道俯瞰众生的金色竖瞳。
嗡——!
苍穹之上的金色竖瞳猛然一颤,那亘古不变、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神性,竟出现了一丝波动。
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如墨滴入水,在金色的瞳孔中悄然扩散。
那竖瞳中的威压骤然减弱,带着一丝被蝼蚁挑衅的错愕与厌恶,缓缓闭合,隐没于虚空之中。
巨大的压迫感消失了,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影却愈发沉重。
林风盘膝而坐,他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双灰蓝异瞳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那是愤怒,是悲哀,更是彻骨的决然。
他的葬火真身自行催动,一缕缕灰白的火焰从他体内升腾而起,却不再灼烧万物,而是化作无数看不见的触须,扎根于这片被定义为“坟墓”的大地。
他的凡尘道种,这颗曾被视为修行歧途的道种,此刻却疯狂震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它不再吸收天地灵气,而是开始吞噬、接引那积压了九万年的无尽怨念。
田埂上,一位老农临死前,对着干涸的土地,发出不甘的叩问:“我耕了一辈子地,为何连一粒能传给孙儿的米都留不下?”这股不甘,化作一道怨念,被林风吸收。
城墙下,一位新寡的女子抱着丈夫冰冷的铠甲,发出无声的诅咒:“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知我夫君的血,为何而流?”这股恨意,化作一道怨念,被林风吸收。
古战场中,无数战死的英灵残魂发出最后的咆哮:“我们保家卫国,魂归故里,为何连一丝轮回的希望都看不到?”这股滔天的怒火,也化作一道怨念,被林风吸收。
士农工商,王侯将相,万族生灵,九万年来所有死不瞑目的遗憾、所有被磨灭的梦想、所有被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们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林风的凡尘道种。
林风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承受着整个世界九万年的痛苦。
他的葬火真身渐渐变得斑驳,不再纯粹,染上了众生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怨念与葬火在他身前凝聚,渐渐化作一杆长矛的雏形。
那是一杆通体灰白的长矛,矛身仿佛由亿万生灵的白骨铸就,上面没有任何华丽的纹路,只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那是岁月与苦难的刻印。
矛尖没有锋芒,却散发着足以让神灵都为之寂灭的死气。
它安静地悬浮着,却仿佛有亿万亡魂在无声地咆哮。
林风缓缓站起身,伸手握住了这杆由葬民意志凝聚而成的长矛。
入手冰冷,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一个世界的绝望。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望向那金色竖瞳消失的地方,声音沙哑而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死寂的天地。
“你们葬天,我葬神。”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九域三陆的无数角落,无论是在田间耕作的农夫,还是在深闺刺绣的少女,亦或是在街头嬉闹的孩童,都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泪流满面。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哭,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巨大悲伤,仿佛听见了从时间长河上游传来的、持续了整整九万年的哭声。
而在无人能及的宇宙尽头,那片由无数世界棺椁组成的宏伟墓园深处,一座比任何星系都要庞大,横跨了整片星河的巨陵,在沉寂了无尽岁月之后,缓缓睁开了……它的第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