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脱感如山崩海啸,瞬间淹没了林风的每一寸经络。
他双膝一软,再也无法维持那顶天立地的姿态,重重地跪倒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先前那一声撼动天地的怒吼,耗尽了他从道碑与万民意念中借来的所有力量,也抽空了他自身的最后一丝气力。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淬火的刀片,喉咙里火烧火燎。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偏过头,却没能忍住。
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却并非殷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淡淡光泽的金色。
淡金色的血丝!
林风瞳孔骤缩,心中警钟大作。
这是医灵圣体残留的磅礴生机,与侵入体内的劫灰死气剧烈冲突,互不相融,最终从他最脆弱的七窍中被强行挤压出来的征兆。
生与死的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绞杀,每一寸血肉都成了战场,剧痛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
然而,肉身的痛苦,还远不是最可怕的。
就在他意识因剧痛而出现刹那恍惚的瞬间,识海深处,一道早已被他遗忘的、由柳如烟亲手种下的粉色符印,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那符印形如交颈鸳鸯,此刻却散发出妖异至极的红光,合欢宗秘术——欲念神雷,于此刻被彻底激活!
林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分崩离析。
无形的雷霆并非轰击他的肉身,而是直接炸裂在他的神魂之上。
万千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他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咆哮着将他吞没。
眼前的风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昆仑山巅熟悉的云海。
一袭白衣胜雪的苏清雪背对着他,身影决绝而冰冷。
“林风,你我道不同,自此一别,再不相见。”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他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云烟。
“不……清雪!”林-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了一片虚无。
场景再度变换,他回到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地牢。
白小怜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气若游丝。
“林师兄……你救不了我的……别白费力气了……”她眼中那抹认命的绝望,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林风的心脏。
“小怜,撑住!”他嘶吼着,却发现自己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
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上,叶红绫浑身浴血,长枪拄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怒视着他:“林风!你答应过会与我并肩作战!你根本……不配当我的兄弟!”话音未落,万千刀光剑影将他淹没。
一幕幕,一桩桩,全都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结局。
这些幻象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心中对每一个人的愧疚与担忧,并将之放大万倍,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他的神魂。
“滚开!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林风蜷缩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地抠进冻土与冰雪之中,试图用肉体的剧痛来对抗神魂的崩溃。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开始剧烈震颤,散发出蒙蒙的红尘气息,试图用那些真实而温暖的过往记忆,来冲刷这些绝望的幻象。
然而,柳如烟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欲念神雷的核心,并非制造幻象,而是引爆人心底的“绝望感”。
凡尘道种的每一次抵抗,都被那股庞大的绝望之力反噬,非但没能驱散幻象,反而让林风的神魂更加动荡。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拖入无边黑暗之际,最致命的一幕出现了。
幻象中,姬无月站在他面前,笑得凄美而疯狂。
她穿着一身嫁衣般的红裙,手腕上却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林风,你昨夜在道碑前对我说,要还我一世疯魔……可我现在,不想等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却是一片死寂,“我现在……只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横过匕首,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林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这一幕太过真实,因为那句“还你一世疯魔”的誓言,正是他昨夜亲口对道碑许下的承诺!
现实与虚幻在这一刻完美重叠,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就在林风的神智即将被这无尽的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他心脉深处,那团几乎被劫灰之力冲散的、属于姬无月的残魂黑雾,猛然剧烈地一颤。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这缕仅存的残魂,在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意识中,察觉到了林风正处于神魂崩溃的边缘。
她没有思考,也来不及思考,仅凭着一股本能的执念,做出了一个决绝的选择。
燃烧!
那团微弱的黑雾,竟主动燃烧起自己最后的存在,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带着无尽怨与恨,却又藏着一丝不舍的噬魂钉虚影!
“敢动他……我撕了你的梦!”
一声微弱却又尖锐无比的嘶鸣,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直接响彻在林风的识海。
那道噬魂钉虚影以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地刺入了万千幻象的核心——那枚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合欢符印之上!
轰隆!
噬魂钉虚影轰然炸裂,姬无月最后的残魂之力,与柳如烟布下的欲念神雷正面相撞。
幻象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湖,瞬间布满了裂痕,然后“咔嚓”一声,彻底崩碎。
这短暂的清明,如同万丈深渊中的一道天光,被林风死死抓住。
他剧烈地喘息着,神魂的剧痛还未消散,但凡尘道种却趁此机会,捕捉到了一丝被幻象掩盖的真实——他蜷缩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为白小怜渡气时,她唇瓣传来的一丝温热。
就是这一丝真实,成为了他对抗虚无的锚点。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一座孤峭山巅之上,一袭粉色宫装的柳如烟正凭栏远眺,嘴角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突然,她脸色一白,猛地弯下腰,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洒在身前的白玉栏杆上,触目惊心。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地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道无形的符印正在飞速暗淡,经脉中传来阵阵灼痛,那是符印被外力强行击破所带来的反噬。
她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逼迫林风在心神失守的状态下暴露他最大的弱点和底牌,却万万没有料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那足以让他崩溃的心魔,竟然不是贪生怕死,不是权欲野心,而是……怕辜负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柳如烟这位合欢宗圣女,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怔怔地望着东荒的方向,指尖一缕若有若无的欲念神雷悄然熄灭。
“我……到底是想毁了他,还是想……救他?”
这个念头如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她
“这一劫,你自己走吧。”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雪地中,林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深处,那两点代表着劫灰之力的灰焰依旧在跳动,却比之前多了一分洞彻虚妄的清明。
他挣扎着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残留着姬无月残魂燃尽时的一丝冰冷,也似乎还萦绕着柳如烟符印被斩断后的一缕余温。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瞬间明白了许多。
“原来……我不是怕死。”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是怕你们……因为我而死。”
一念通达,心魔自破。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仿佛得到了无上的滋养,开始缓缓转动。
它将刚刚那股源自幻象的无边恐惧,以及林风此刻明悟的这一念“守护之惧”,尽数吸收、炼化,最终化作一缕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的执念之焰,悄然融入了他身旁那杆饱饮仙尊之血的灰焰长枪之中。
嗡——
长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枪身上原本古朴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玄奥。
仔细看去,在那灰色的焰光流转之间,竟隐约浮现出了七道模糊不清的虚影,每一道都代表着一道与他纠缠不清的命格投影。
林风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
他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片破碎的酒壶残片,将壶底仅存的最后一滴“焚心酿”小心翼翼地倾倒在灰焰长枪的枪尖之上。
酒液触及枪尖的瞬间,枪身上的灰焰猛地一震,竟将识海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欲念神雷的力量,强行剥离出来,并以此为媒介,逆向追溯而去!
百里之外,山巅之上,柳如烟心头猛地一悸,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锋芒锁定了自己的神魂。
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掌心那道本已断开的符印联系,竟“砰”地一声彻底碎裂成光点。
紧接着,一道冰冷而清晰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随风送入她的耳中:
“柳仙子,下次想看我崩溃……记得亲自来。”
风雪之中,林风不再回头。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白小怜负在背上,调整了一个让她能够安稳的姿势,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东荒的边缘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风雪渐歇,一座巨大无比的山谷轮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谷口矗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巨大石碑,上面用血一般的颜色,镌刻着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
败者死,胜者葬天。
宗门大比之地,血凰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