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跨越了无尽星海的金色瞳孔,宛如烙印般灼烧在林风的识海深处。
那行冰冷、古老、不带丝毫情感的文字——“葬天者,当诛”,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天道之剑,直刺他的神魂本源。
一股源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和愤怒,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原来如此。
原来他所背负的,从来不是一界一域的恩怨,而是来自这片星空之外,某个至高存在的必杀之令。
这所谓的苍玄界,不过是囚禁“葬天者”传承的牢笼,而玄天道宗、药王谷这些自诩为天道执棋者的宗门,充其量只是看守牢笼的狱卒。
林风胸前,那枚悬浮的凡尘道果,这枚由他一生坎坷、万千执念凝聚而成的道之雏形,此刻竟对那缕跨界而来的诛杀敌意产生了贪婪的渴望。
道果表面的绿叶无风自动,轻轻摇曳,竟将那缕足以抹杀寻常圣境强者的天道杀机尽数吸收,果体之上,一道玄奥的纹路变得清晰了一丝。
它在……进化?以天道之敌的杀意为食?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癫狂而森然的弧度。好一个“当诛”!
他猛然抬头,目光不再望向星空,而是如神明般俯瞰着东荒大地上那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联军修士。
天上的债,就先从地上的狗收起!
“想踏我坟头?”他的声音不大,却裹挟着九万英灵的无尽怨念,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先问过老子埋下的九万怨魂!”
灰焰长枪被他单手引向苍穹,枪尖直指天心。
刹那间,他脚下那座横亘天际、如巨坟般的祭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轰隆!
轰隆隆!
九道巨大的裂缝自坟顶蔓延而下,深不见底,仿佛地狱之门洞开。
“吼——!”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嘶吼自裂缝中喷薄而出,那不是单纯的音波,而是混杂了上古时代万族战死前的绝望、不甘与滔天战意的精神洪流。
无数道形态各异、残破不堪的虚影如黑色潮水般涌出,它们有的生有双翼,有的身披龙鳞,有的手持断裂的巨斧,有的眼眶中只剩下两团幽幽燃烧的魂火。
它们,竟是当年追随初代葬天者血战至死的万族英灵残念!
这座祭坛,根本不是什么献祭台,而是埋葬了一个时代的英雄冢!
九万战魂环绕在巨坟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可逾越的死亡屏障,它们空洞的眼窝齐齐转向下方三宗联军,那股跨越万古的杀气,让天地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东荒千里之外,一道冰蓝色的剑光撕裂长空,瞬息而至。
苏清雪白衣胜雪,踏冰而来,她手中的寒霜剑上,点点血迹尚未凝固,那是她一路从玄天道宗杀出的证明。
当她看到坟顶那道孤傲的身影时,冰封的心湖深处,那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的“寒霜葬意”竟与林风的凡尘道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她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的孤独,以及那份背负着整个时代宿命的沉重。
她的眼神冷得像万载玄冰,扫过将祭坛团团围住的数万修士,声音清冽如剑鸣:“谁若动他一指,我便斩尽玄天来人。”
一名身穿执法袍的老者越众而出,指着她怒声斥道:“苏清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子已堕入魔道,为人间灾劫,你竟要为他叛出宗门,与天下为敌?”
“叛宗?”苏清雪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她甚至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回应的唯有手中之剑。
她反手拔剑,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剑气横扫而出。
那剑气并非单纯的锋锐,而是一种冻结万物、埋葬生机的“葬”之意境。
咔嚓嚓!
空气被冻结,灵气被凝固,一道百里冰河凭空出现,携着滚滚寒潮,如天河倒卷,狠狠撞在三宗联军的阵前。
数万修士合力撑起的护宗大阵在这道冰河面前,竟如薄纸般脆弱,被硬生生逼退了十丈有余!
前排数百名修士更是被寒气侵体,瞬间化为冰雕。
更让那执法使惊骇的是,他从那道剑意中,竟也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葬天威压!
而在巨坟的基座处,叶红绫早已盘膝坐下。
她左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右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没有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尽数洒在她身前的“镇魔”战戟之上。
在她周围,三十七名身披残甲、气息彪悍的死士结成一道血色圆环,将她牢牢护在中心。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狼一样,死死盯着外围的敌人。
“护宗主!死不退!”三十七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叶红玲脸色苍白如纸,失血让她感到阵阵眩晕,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她猛地张口,将最后一滴自腕间逼出的、蕴含着神性光辉的战神遗血吞入腹中。
轰!
一股狂暴的气血之力在她体内炸开,她身后那尊顶天立地的战神图腾虚影,在黯淡了许久之后,再度燃烧起来!
虽然仅仅是瞬息的光华,却也令风云变色,天地为之失声。
那股霸道绝伦的战意,甚至让环绕祭坛的九万战魂都为之侧目。
一名最靠近她的死士,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地问道:“侯爷,还撑得住吗?”
叶红绫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悍不畏死的决绝:“我的命,早就是他的棺材板了。”
无人注意到的祭坛角落里,花想容正蹲在地上,抱着一块人头大小、被灰焰烧得焦黑的祭坛碎石,“嘎嘣嘎嘣”地啃着。
她打了个满足的饱嗝,一缕精纯的灰色火焰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诡异的是,这缕灰焰并未消散,反而像有生命一般,顺着地面的裂缝钻了进去,沿着早已被药王谷布下的地脉阵法一路流淌,精准地找到了隐藏在药母残根深处、那名药王谷长老的残魂。
灰焰如附骨之蛆,瞬间点燃了他用秘法藏匿的毒脉,将其再次灼穿。
“嗝……这土……有点苦。”花想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每吞下一口蕴含着葬天之力的祭坛碎石,她胃中那颗躁动不安的火种便壮大一分,那源自“吞天胃”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暴食本能,竟被这股更高级别的力量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她第一次,在没有沉睡的情况下,感受到了“吃饱”的滋味。
地脉深处,药王谷长老的残魂发出凄厉的咆哮:“林风已成灾劫!尔等还在等什么?此僚不死,苍玄界必将倾覆!诸宗当共诛之!”
他的声音通过阵法传遍四方,极具煽动性,不少原本犹豫的修士眼中又重新燃起了贪婪与杀意。
可他的话音未落,环绕在巨坟周围的九万战魂之中,一尊通体碧绿、由无数草木精怪残念凝聚而成的药灵虚影,突然发出一声更为愤怒的怒啸:“老狗!你抽我药灵一族子孙根脉万年,用以滋养你那肮脏的毒母,今日竟有脸面以‘正道’之名行此恶事?老子第一个不认!”
话音落,这道上古药灵的残念竟引动了同源的力量!
那条深植于地心、本该是药王谷长老最大依仗的药母根须,仿佛瞬间拥有了自主意识,无数根须倒卷而回,疯狂地缠向那道残魂,硬生生将其拖入了更深的地心之中,任凭他如何惨叫求饶,都再无声息。
一时间,天地间一片死寂。
林风静静地立于坟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苏清雪的剑,叶红绫的血,花想容的火,乃至那药灵的反噬……所有人的命运,都因他而汇聚于此,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因果大网。
他再次内视那枚凡尘道果。
吸收了那缕天外杀机后,它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危险。
林风忽然明白了,这枚道果,这方祭坛,这九万战魂,本就是一体。
它们在等待一个真正的“主宰”,一个敢于承载这一切,敢于向那金色瞳孔挥枪的……葬天者。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脚下的祭坛裂缝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杆与他血脉相连、由无尽灰焰凝聚而成的长枪。
枪身嗡鸣,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这座坟,还缺少一块真正的墓碑。
这些沉睡的怨魂,需要一次彻底的唤醒。
而他,需要用一种最直接、最深刻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志与这座葬天之坟彻底融为一体。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尽九天的疯狂。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灰焰长枪,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对准了脚下那道最深、最黑暗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