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痛如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林风的识海与心神。
这并非寻常的伤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一份跨越了无尽虚空的哀戚。
他的视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穿透了东荒的祭坛,越过了北境的雪原,直抵那片终年不见天日、万魂沉沦的幽冥祖地。
在那里,一盏宛如山岳般巨大的青铜古灯正悬于地心深渊之上,它便是幽冥谷的根基,掌控万千魂魄流转的——幽冥心灯。
此刻,这盏燃烧了万古的魂灯,其幽绿色的火焰竟诡异地收缩、凝聚,灯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声微弱而凄厉的“哀鸣”从中传出,响彻整个幽冥界。
这并非熄灭的预兆,而是自燃的前奏。
它竟是要以幽冥谷积攒了无数纪元的魂力为薪柴,献祭自身,去重铸那早已崩坏的天道秩序!
与此同时,静静悬浮在林风身前的三重锅,锅底那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纤细残魂,属于姬无月的残魂,也随之剧烈颤动起来。
她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同源的召唤与毁灭气息,那是来自幽冥谷最深处的、不容抗拒的焚灭敕令。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残魂深处弥漫开来,化作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在林风心底响起:“……他们要把我也烧了?”
这道意念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她被困于此,本以为已是终局,却不想连这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当做燃料彻底抹去!
求生的本能,复仇的执念,在这一刻被逼到了极致。
猛然间,姬无月这缕残魂引动了她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深刻的执念,那股力量瞬间反向冲击了林风胸口的噬命纹印记!
噬命纹,本是吞噬生机、纠缠因果的诅咒,此刻却在这股执念的逆冲之下,竟开始了逆向燃烧!
一道道血色的纹路不再向内收敛,而是如血色藤蔓般疯狂向外滋生,它们并未伤及林风,而是从他胸口皮肤上剥离,在空中交织成一缕细若游丝、却蕴含着归源之力的猩红丝线。
这便是由至极死咒逆化而生的“归源之丝”!
咻的一声,那红丝无视了空间距离,撕裂虚空,径直射向它感应到的源头——幽冥地心!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荒祭坛之上,苏清雪白衣胜雪,卓然而立。
她手中长剑轻鸣,浩瀚的人间剑意如潮水般铺展开来,守护着祭坛上数以万计的北境战魂。
忽然,她秀眉一蹙,目光变得凌厉如刀。
在她的剑意感知中,那些刚刚摆脱天道枷锁的战魂体内,竟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一条条由纯粹魂力构成的虚幻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扎根于大地之下,一股阴冷、霸道的拖拽之力正试图将这些英魂拖入无尽深渊。
“幽冥锁链?”苏清雪冷喝一声,眼中杀意毕现。
她瞬间明白了幽冥谷的图谋,他们竟想将这些饱经沙场、意志坚韧的北境战魂也一并当做点燃心灯的极品薪柴!
“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苏清雪的身影刹那间化作万千道幻影,每一道幻影都挥出一剑。
剑光并非斩向战魂,而是精准地切入他们体内与锁链连接的节点。
剑意化作“断念千斩”,每一剑都蕴含着斩断执念、隔绝因果的锋锐意志。
咔嚓!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条幽冥锁链应声而断!
被解放的战魂们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老子的命,是自己拼来的,要烧,也得自己烧!”他们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战意冲霄。
这股纯粹的、不屈的战意,竟引动了苏清雪手中长剑剑身上那“万家灯火”的纹路。
刹那间,剑身大放光明,万家灯火的虚影映照当空,那光芒温暖而炽烈,照在那些断裂的幽冥锁链上,竟如骄阳遇雪,将锁链瞬间焚烧为灰烬。
灰烬漫天飞扬,洒落北境大地,宛如一场涤荡污秽的圣洁之雪。
幽冥心灯的异动,北境战魂的危机,姬无月残魂的挣扎……这一切,都如电光石火般汇入林风的感知。
他体内那枚沉寂的凡尘道种,在这一刻与幽冥心灯的哀鸣产生了剧烈的轰鸣共振!
无数被尘封的上古记忆碎片,随着这股共振在他识海中炸开。
他看见了,在上古之初,天道高悬,为了维持自身的运转与绝对统治,它设立了一个特殊的“部门”。
这个部门负责收集、焚烧那些过于强大、可能威胁到天道平衡的凡人灵魂,以及镇压那些试图觉醒自身力量、跳出轮回的生灵。
这个部门,便是幽冥谷!
而幽冥心灯,就是天道赐下的“炉灶”,幽冥谷的历代谷主,则是负责添柴烧火的“第一灶奴”!
原来如此!
林风他们烧了万年,烧掉了无数英雄的壮志,烧掉了无数凡人的不甘,将人间最宝贵的烟火气化作维持天道运转的冰冷能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九天十地,落在了那盏正在疯狂自燃的幽冥心灯之上。
“你们烧了万年,今天,轮到我来烧你们。”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伸出手,对着身前的三重锅虚空一引。
锅中那锅由万千生灵情感、记忆与羁绊熬煮而成的“人情浓汤”,翻滚着分出了一缕。
这一缕浓汤色泽混沌,却蕴含着人间最质朴、最浓烈的情感。
林风以自身凡火为引,将其在掌心不断压缩、凝练。
最终,这缕浓汤化作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的火种。
这,便是以人间烟火为核心,以凡尘道种之力点燃的——葬天火种!
林风握紧火种,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消失在祭坛上。
黑袍在虚空中猎猎作响,他手持那枚微弱却霸道的火种,如一道逆流而上的流星,直冲幽冥祖地。
沿途所见,整个幽冥界都陷入了狂热的献祭仪式中,无数幽冥弟子跪伏在地,朝着地心方向的心灯顶礼膜拜,他们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魂力化作一道道流光,主动汇入心灯之中,甘愿成为燃料。
林风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他抬起手,将掌心的葬天火种对着那笼罩在心灯之外的巨大护罩,轻轻一掷!
火种看似缓慢,却瞬间跨越了遥远的距离,与那坚不可摧的护罩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葬天火种轰然爆开!
它并未炸开为毁灭性的能量,而是化作了亿万个真实无比的凡人执念画面——白发苍苍的母亲抱着孩儿冰冷的尸体,泣不成声;新婚的妻子将一封封无法寄出的信件投入火盆,泪眼婆娑;年迈的父亲颤抖着双手,将儿子的功勋牌位狠狠砸碎,怒吼苍天不公……
这些,全都是凡尘俗世中最普通、最常见,却也最不肯放手、最无法割舍的“人间烟火”!
这股力量与幽冥心灯那冰冷、纯粹的魂力截然相反,它混乱、炽热、充满了七情六欲。
心灯护罩在这些人间烟火的冲击下,发出了剧烈的震颤,上面浮现出无数裂痕,仿佛一块被投入沸油的寒冰,迅速崩解消融!
护罩崩裂的瞬间,林风已踏空而上,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巨大的灯芯之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拳轰出,直接砸入灯芯的核心!
在他拳头之上,一缕家源火种与那根早已融入他血脉的母血脐丝同时显现,被他狠狠地按进了心灯的本源之中!
轰——!
火焰倒卷!
原本幽绿色的魂火,在接触到家源火种的刹那,仿佛被注入了截然不同的生命力,瞬间由内而外转为温暖而炽烈的赤红色!
灯芯的核心处,幽冥谷的法则被强行改写,竟慢慢凝聚出了一口微缩的、与林风那口三重锅一模一样的“双层锅”虚影!
灯中,无数被禁锢、被当做燃料的灵魂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但这一次,哀嚎中却带着一丝祈求与解脱:“我们也是凡人……我们不想烧……放我们回家……”
林风面无表情,只是加大了力量的灌注。
那口双层锅的虚影越来越凝实,最终彻底取代了原本的灯芯。
下一刻,幽冥心灯,这件镇压了幽冥界万古的无上魂器,轰然炸裂!
亿万魂光从破碎的灯体中冲天而起,整个幽冥祖地万魂齐哭。
但这哭声,并非悲伤,也非痛苦,而是一种被囚禁了万古之后,终于得以解脱的……狂喜!
林风静静地立于废墟之上,狂暴的魂力风暴吹得他黑袍翻飞,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回望了一眼远方的东荒祭坛,那里的三重锅依旧在静静燃烧,锅中的浓汤似乎少了一些,却更显醇厚。
他低声呢喃:“灶,从来不在地下,不在天上……在人心。”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那口三重锅的锅底,原本刻着的“娘煮的,最暖”四个字,忽然化作四道柔和的流光,无视时空,瞬间飞回,没入了他的心口。
林风的识海一阵轰鸣,那道属于第一位葬天者的残念,在完成了最后的传承后,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句温和而疲惫的话语:
“儿啊,锅,交给你了。”
林风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被解放的万千魂魄,最终望向了更遥远的九域苍穹。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而自信的轻笑:“这顿饭,才刚开锅。”
天边,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幽冥界万古不化的阴云,也照亮了人间无数座刚刚升起炊烟的灶台。
然而,林风并未注意到,在他脚下,随着幽冥心灯的崩碎,整个幽冥祖地的地脉深处,一股沉寂了亿万年的古老力量,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翻涌。
他身前那口三重锅,在失去了心灯的压制后,也开始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低沉嗡鸣,锅身温度,竟在不自觉地缓缓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