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穷无尽的光与火,并未带来新生,反而化作了焚尽万物的炼狱,第一个要焚尽的,便是作为炉心的林风。
他身躯剧震,一口灼热的逆血涌上喉头,却被他死死咽下。
那股狂暴的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
生生造化炉汇聚的九域凡火,本是世间最纯粹的希望之焰,此刻却像一群桀骜不驯的野马,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与那枚沉寂已久的葬天火种产生了最激烈的排斥。
一种是薪火相传、绵延不绝的人间烟火;另一种是焚灭苍穹、霸道绝伦的毁灭之源。
两种极致的火焰,在他的经脉中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林风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架在两座火山之间反复炙烤,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眼前金星乱冒,身形一晃,险些从药炉之巅栽落。
断戟被他猛地插在脚边,半截戟身没入滚烫的炉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靠着这唯一的支撑,才没有当场跪下。
“……差点忘了,”他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血迹,在漫天火光映衬下,竟有种凄厉的美感,“死过一次的人,骨头都比旁人脆些。”这句自嘲轻得像一声叹息,瞬间便被呼啸的火浪吞没。
炉底,盘膝而坐的白小怜脸色倏然一白。
她与药炉心脉相连,林风体内那场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冲突,她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能“看”到,他的经脉正在一寸寸崩裂,火毒如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骨髓与神魂。
恐慌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但她不敢喊,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万民执念维系的生生造化之火,根基在于一个“信”字。
执念越纯粹,火焰便越旺盛。
此刻,林风是万民信念的唯一寄托,而她,则是这信念的守护者。
一旦她表现出半分动摇,这份脆弱的信任便可能出现裂痕,进而导致整个仪式的崩盘。
到那时,不止林风会身死道消,九域苍生也将再无希望。
一念及此,白小怜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一口温热的本命精血喷薄而出,没有散落,而是在她纤细指尖的牵引下,于空中迅速勾勒出一枚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那符文形如一盏摇曳的孤灯,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生命气息。
“心灯符,燃我寿元,稳固火律!”
她低喝一声,素手轻扬,那枚血色符文便如一片飘落的红叶,悄无声息地贴在了药炉内壁一道不起眼的暗纹之上。
符文融入的瞬间,炉壁上仿佛亮起了一盏看不见的灯,一股稳定而温润的力量悄然弥散开来,强行安抚着那些暴走的凡火。
白小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乌黑的长发末梢,竟开始浮现点点霜白。
她燃烧的,是自己身为医灵体的生命本源。
炉顶边缘,趴在那里的花想容忽然打了个冷颤,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安地抽动了一下。
她的小肚子暖烘烘的,之前吞下的那些火律碎片,此刻正在她的胃里欢快地游走,像是找到了同伴。
奇异的是,这些碎片竟与整个生生造化炉的磅礴火律产生了共鸣,在她的体内自发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火脉,将外界狂暴的火焰与她小小的身躯连接起来。
她只觉得鼻子痒痒的,喉咙里也有一股暖气往上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她皱了皱小鼻子,没能忍住。
“阿嚏!”
一个清脆的喷嚏声响起。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青色火焰,从她鼻尖喷了出来,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林风的后心位置。
这缕青焰与周围霸道的赤金火焰截然不同,它没有丝毫的灼热与狂暴,反而像是一滴清凉的膏油,带着一股草木复苏的温润气息。
青焰触及林风身体的刹那,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是瞬间渗透进去,如同一股最精妙的润滑之剂,恰到好处地注入了凡火与葬天火种冲突最激烈的核心。
原本势同水火的两种力量,在这股奇异青焰的调和下,仿佛被一层柔韧的薄膜隔开,彼此间的激烈冲撞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花想容揉了揉鼻子,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又回头看了看林风,歪着脑袋,满脸困惑:“我……是放了个暖和的屁吗?”
就在那缕青焰入体的瞬间,濒临崩溃的林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如久旱甘霖,瞬间缓解了他神魂撕裂的剧痛。
他立刻察觉到,这股力量并非来自白小怜,也不是来自万民执念,而是源自身后那个不着调的小狐狸。
他的神念一扫而过,瞬间洞悉了其中的奥秘。
花想容的吞天胃,在无意识中炼化了火律碎片后,竟已蜕变成了一座天然的“活灶”!
这座活灶,能本能地吞噬、调和、乃至转化不同属性的火焰法则。
她那个喷嚏,看似荒唐,实则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将调和后的火律精粹喷了出来!
机不可失!
林风强忍着经脉中依旧存在的刺痛,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反手握住插在炉顶的断戟,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向下一捅!
“凡火,不靠天养,靠的是人心去烧!”
他仰天怒吼,声浪借由药炉的共鸣,化作一道宏大的意志,瞬间传遍九域大地。
“以我之骨为薪,以我之血为油,请九域同胞,助我点燃这人间第一缕火!”
刹那间,仿佛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
从东海之滨的渔村,到西漠深处的绿洲,从南疆的十万大山,到北原的冰封雪城,无数凡人的家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
“当!当!当!”
百姓们拿着饭勺,敲击着自家的铁锅。
这声音简单、质朴,却蕴含着最真挚的期盼。
每一声敲击,都代表着一份生的渴望,一份对未来的信念。
无形的火意,亿万道希望的念头,瞬间汇聚成一股股洪流,跨越山川湖海,如百川归海般涌入天际那座巨大的药炉之中!
炉火轰然暴涨,原本赤金色的火焰中,升腾起万家灯火的温暖色泽。
林风立于风暴中心,借助这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助力,悍然引导着体内缓和下来的两股火焰,以身为炉,以葬天火种为锤,以万民凡火为铁水,开始重铸自己寸寸断裂的经脉!
这是一个疯狂而大胆的举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剧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痛楚中却夹杂着新生的力量。
他的肉身,在这场豪赌中,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坚韧与强大。
然而,就在林风的肉身逐渐稳定,即将彻底掌控炉火的关键时刻,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自药炉深处传来。
炉壁上,一道铭文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林风心头一凛,察觉到了不对。
这股力量的源头并非来自他,而是来自炉底。
他猛地低头望去,视线穿透重重火浪,落在了白小怜的身上。
只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上看不到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炉心,在看到他望过来的目光时,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的血,快要流干了。那盏以寿元点燃的心灯,即将熄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怒,瞬间冲垮了林风的理智。
“白小怜!”他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谁让你一个人扛的!”
他想也不想,拔起断戟便要跃下炉台。
可他身形刚一动,环绕周身的磅礴火律便猛地一沉,化作亿万道无形的锁链,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他此刻是炉心,亦是炉囚,仪式完成之前,他与药炉一体,根本无法脱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扑到了药炉的缺口边缘。
花想容看着下方气若游丝的白小怜,金色的瞳孔里满是焦急和挣扎。
她的小肚子咕咕直叫,那是吞天血脉对医灵体本源的渴望。
“……饿了,”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但是,不能让她死。”
下一刻,花想容张开小嘴,对着白小怜的方向猛地一吸!
一股无形的吸力产生,竟将白小怜体内残存的、即将消散的医灵之气,连同那心灯符最后的一丝光亮,尽数吞入了腹中!
她的双眼之中,奇异的金色纹路瞬间亮起,仿佛有无数古老的灶火在其中生灭。
“嗝……”她打了个满足又奇异的饱嗝,随即,小嘴一张,喷出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光流。
那光流并非火焰,而是呈现出浓郁的乳白色,带着一股万物精华被熬炼后的精纯气息,如同一道生命的甘泉,精准地注入了白小怜的心脉之中。
这是她以吞天胃为“万灶”,将白小怜的医灵气和自身调和的火律精粹熔于一炉,炼化出的“万灶精气”。
这股精气,虽不能完全替代医灵血脉,却足以在短时间内维系住白小怜的生命!
原本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眸,缓缓恢复了一丝神采。
白小怜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炉顶之上,林风瞳孔剧震,死死盯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花想容没有回答,只是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危机暂时解除,林风终于得以将全副心神重新投入对炉火的掌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神魂与暴涨的万民火意彻底相融,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就是火,火就是自己,九域之内,一切与火有关的法则,似乎都在向他俯首称臣。
也就在这一刻,当他的感知随着火律无限延伸,越过山川,越过四海,触及到这方天地的法则边缘时,他的心神猛地一颤。
在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北境天际,在他感知的尽头,那片曾经天柱崩裂、法则残破的虚空之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寒意”。
那并非冰雪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源自法则层面的死寂与虚无。
这股新生的、温暖的万民之火,对于整个天地而言,就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座巨大篝火。
而那片虚无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古老而冰冷的饥饿,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惊醒,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