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质感,冰冷,死寂,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间最滚烫的悲怆。
第七十三席,那口倒置的铁锅,就这么烙印在林风的神魂深处。
锅底的血色纹路,并非静止的雕刻,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频率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抽取着整个宇宙生灵的一丝元气,一丝希望。
就在他神魂与那血纹共鸣的刹那,一段破碎、苍凉的记忆洪流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那是一个古老到无法追溯的时代,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他的气息比此刻的天轨更加威严,他的力量足以让星辰为之绕行。
他就是初代葬天者。
然而,画面中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死,没有与天道同归于尽的悲壮。
只有那个孤独的背影,一步步走上天轨的尽头,沉默地,决绝地,坐上了那第七十三席。
在他坐下的瞬间,他的血肉、神魂、乃至存在的概念,都开始被那倒置的铁锅疯狂吞噬,化作一道道血色纹路,化作镇压整个宇宙律法的枷锁。
他以自身为祭品,成为了“葬天”这条规则本身,用永恒的孤寂与痛苦,换来了天道反噬的平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风的灵魂深处涌起,比任何严冬的冰雪都要冷。
他看着那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席位,喉咙干涩,一字一顿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原来……这不是王座,是棺材。”
幽冥谷,万丈魔渊之下。
盘膝而坐的姬无月猛地睁开双眼,一口紫黑色的魔血喷涌而出。
她那张艳绝人寰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取而代--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心口炸开。
九幽噬心诀甚至不需她催动,便已自行疯狂运转,周遭的魔气汇成一道道狰狞的龙卷,发出凄厉的嘶鸣。
她的瞳孔深处,那一点猩红迅速扩散,直至整个眼眸化作纯粹的漆黑。
在她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烬大陆上空那道横贯天际的轨迹。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第七十三席,那口倒置的血锅。
幻象丛生,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袭嫁衣般的红裙,端坐于那血锅之上,而林风,就跪在通往席位的阶梯之下,脸上带着解脱般的笑容,身体在心火中一寸寸化为飞灰。
“不……不!”姬无月先是惊恐地尖叫,随即,那惊恐化作了极致的癫狂。
她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决绝,震得整个幽冥谷都在颤抖。
“对!对!就是这样!林风,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有资格与你一同走向毁灭?!”
“只有我……才能陪你赴死!”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空间被狂暴的魔气撕开一道漆黑的裂口。
下一瞬,她便出现在灰烬大陆的天穹之下,周身魔气缭绕,如同一尊降世的女魔,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空无一人的第七十三席冲去。
“这位置……我预定了!”
一道清冷的剑光,快得超越了思维。
它仿佛不是从何处斩来,而是一开始就存在于姬无月与席位之间。
剑光如九天寒月,所过之处,连虚空都被冻结出细密的冰晶。
姬无月手中那条由精纯魔气凝聚而成的锁链,在接触到剑光的刹那,便应声碎裂,化作漫天黑色的粉尘。
苏清雪一袭白衣,手持长剑,凌空而立,挡在了姬无月身前。
她的眼神比剑锋更冷,寒霜神脉的力量让她周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你疯了?”她冷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献祭之座,不是你们两个的情劫坟场!”
姬无月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懂什么?你不配懂!让开!”
苏清雪没有回答,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
剑尖在轻微地颤动,倒映出她清冷面容下那剧烈挣扎的内心。
她何尝不明白那幻象中的决绝?
她又何尝不愿替他承担那份宿命?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那样的终焉,更不能容忍姬无月用这种疯狂的方式去亵渎那份沉重。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若真需要一人葬天……让我来。”
“够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风缓缓抬起手,掌心一朵金色的心火升腾而起,随即化作一张巨大的火焰之网,温柔而又强硬地将对峙的二女隔开。
他没有看她们,目光依旧锁定着那口血锅,那具棺材。
“你们以为……我在争权?”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四方。
他抬起脚,重重地踏在脚下那些由影骨战士留下的残渣之上。
咔嚓一声,骨渣化为齑粉。
这个动作充满了蔑视,仿佛在唾弃着某种古老而腐朽的规则。
“我争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是以后没人再需要坐这破席!”
话音落,他猛地探手,抓向虚空中一块在先前战斗中崩碎的破锅残铁。
心火顺着他的手臂狂涌而出,将那块残铁包裹。
以同源之物为引,心火逆向燃烧,化作一条金色的锁链,狠狠地缠绕向天轨中的第七十三席,企图将这罪恶的根源从宇宙的法则中强行剥离!
然而,那席位竟纹丝不动。
一股远比旧天道更加古老、更加蛮横的意志威压,轰然降临。
整个宇宙都在这股意志下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一道混沌而威严的咆哮,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中响起:
“葬天之律,必有殉道者!此乃宇宙平衡之基石!你若毁席,新律即崩,万界重归混沌!”
那是旧天残念,是无数个纪元以来,所有被“葬天”这一规则所磨灭的意志的集合体。
林风仰头,面对那无形的恐怖威压,脸上却露出一抹冷笑:“律法是人定的,崩了,再造一条便是。”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那高高在上的“棺材”,而是面向脚下广袤的九域大地。
他的心火不再是攻击的武器,而是化作了传递意志的媒介,他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九域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灵的心底。
“从今往后,我林风为葬天之主,不坐席,只守锅。”
“这第七十三席……”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我留给所有想吃饭的人。”
一言出,天地寂。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天轨之上,那亘古不变的第七十三席,那口倒置的血锅,竟骤然翻转了过来!
锅口朝天,变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平桌。
那锅底搏动不休的血色纹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凶戾与悲怆,化作了袅袅升腾的炊烟纹路,温暖而祥和。
九域亿万凡尘,无论是在田间耕作的农夫,还是在深闺刺绣的女子,无论是在学堂苦读的书生,还是在街头叫卖的小贩,在这一刻,心中都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应。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到了家中,将锅里仅剩的最后一口饭,最后一点菜,虔诚地摆上了自家的灶台。
然后,他们抬起头,望向天空,仿佛能看到那个站在天穹之上的身影。
亿万生灵,汇成一道共同的心声,响彻云霄。
“林宗主,加菜!”
一缕,十缕,亿万缕……代表着人间烟火的炊烟,从九域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它们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汇聚向天穹,最终融入了那张由铁锅化成的平桌之上,渐渐凝聚成一个全新的、由烟火气构成的虚幻席位。
它不再是冰冷的死位,而是充满了希望与温暖的“共食之座”。
在无人可知的虚无尽头,初代葬天者那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感受到了这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仿佛看到了亿万年后,那个年轻人站在锅前,身后是万家灯火。
他那张被永恒孤寂所侵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轻笑。
“……这顿饭,终于……吃得像顿饭了。”
意识,彻底消散。
林风静静地立于那张新生的巨桌之下,感受着那由亿万缕炊烟汇聚而成的席位。
刺骨的法则寒意已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能暖透神魂的人间烟火气。
那不再是祭品的血腥,而是五谷的芬芳。
他看到,那虚幻的“共食之座”正在慢慢凝实,一种全新的、基于“共享”而非“献祭”的法则,似乎正在宇宙间扎下根基。
他缓缓伸出手,一缕凝实的炊烟如同温顺的生灵,轻轻缠绕在他的指尖。
那里面没有宏大的天道至理,只有一位老农对丰收的期盼,一个孩子对糖饼的渴望。
这,就是他的新律法。
他凝视着那正在成型的烟火之席,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