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熔炉夜话
“熔炉”据点的夜晚，比白天更多了几分沉静。厂区外围的探照灯规律地扫过，光柱切割着沉沉的夜幕，映出断壁残垣的轮廓。而在据点核心区域那间分配给冷枫和彦的房间里，却透出一种与外界肃杀氛围迥异的、温和的光亮。
蕾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小包受潮后又被小心烘干的茶叶，正用一个干净的军用水壶盖当茶壶，另一个当茶杯，像模像样地给自己和蔷薇倒着颜色有些可疑的“茶”。她盘腿坐在地板上铺着的旧军毯上，对面是靠着床沿、姿态依旧带着军人挺拔的蔷薇。彦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毯，苍白的脸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安宁了许多。冷枫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朝屋内，虽未参与谈话，但沉静的存在感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格外安稳。
“所以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蕾娜举起她那杯“茶”，皱着鼻子嗅了嗅，一脸不解地看着蔷薇，“苦苦的，涩涩的，还不如我们烈阳的晨曦露呢。”
蔷薇接过自己那杯，动作标准地吹了吹气，浅尝一口，眉头都没动一下：“提神。而且，这是习惯。”她放下杯子，看向蕾娜，“就像你习惯了恒星光核的能量澎湃，我们习惯的是这种…土地里长出来的味道。”
“土地的味道…”蕾娜重复了一句，晃了晃杯子，看着里面沉浮的几片茶叶，“听起来就很…接地气。”她忽然转向彦，好奇地问：“彦姐，你们天使喝什么？也是这种…植物叶子泡的水吗？”
彦微微侧头，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温和的光泽。“天使之城有来自各个文明进贡的珍稀饮品，有些是能量凝露，有些是精神果实酿造的酒浆，能够纯净思维，抚慰精神。”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怀念，“不过，我个人更喜欢的，是一种名为‘星尘絮语’的饮品，它产自一个已经消亡的海洋文明遗迹，口感…有些像你们这里略带咸味的海风，又能让人仿佛听到星辰运转的低语。”
“哇…”蕾娜听得入神，一脸向往，“听着就好高级，好浪漫！比我这受潮的茶叶高级多了！”
“并非如此。”彦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蕾娜手中的杯子上，“每一种饮品，都承载着一个文明的故事和记忆。你这杯茶，或许就包含着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耕作、采摘、炒制的手艺，以及…在战火中依然被人珍惜的心意。这份重量，并不比星尘絮语来得轻。”
蔷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我们现在喝的每一口干净的水，吃的每一口热乎的饭，背后都是无数人在拼命维持。这茶，是后勤班一个老家在武夷山的老兵贡献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多少。”
蕾娜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那杯浑浊的茶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有之前的嫌弃，反而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仿佛真要从那苦涩中尝出点什么别的东西来。
“说到习惯，”蔷薇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冷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冷枫，我记得你好像不喝茶，也不喝酒。你平时…完全不需要这些吗？”
冷枫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清水即可。保持味觉和神经的敏锐，是基础。”
“看吧看吧！”蕾娜像是找到了佐证，“我就说他是个‘苦行僧’！生活一点乐趣都没有！”
彦却在这时轻声开口，替冷枫解释道：“并非没有乐趣。只是他的乐趣，或许在于力量的精准掌控，在于心境的澄澈明净，在于…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方式。”她看向冷枫，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更深沉的享受。”
冷枫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蕾娜看着他们俩，撇了撇嘴：“好吧，你们境界高。”她决定换个话题，又兴致勃勃地问彦：“彦姐，你们天使活那么久，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几千年，几万年，一直维护正义，不会腻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彦内心的某个角落。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曾经…或许有过迷茫。正义的定义并非一成不变，宇宙的黑暗也似乎永无止境。但后来我明白，正因为生命漫长，才更需要一个坚定而崇高的目标来锚定自身的存在。见证无数文明的兴衰，守护那些微弱的、却依然倔强闪烁的生命火光，这本身就是意义。”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时间也会带来新的…变数和期待。”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冷枫，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明白那“变数”指的是什么。
蔷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标明确，才能走下去。我们现在也一样，守住这里，活下去，等待反击的机会。”
“说到反击，”蕾娜的思维总是跳跃的，“你们说，等咱们把饕餮都打跑了，以后想干嘛？蔷薇，你还回巨峡号吗？虽然它已经…”
蔷薇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坚定：“巨峡号没了，但使命还在。我会去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太多个人情感的流露。
“我想回超神学院看看，”蕾娜托着腮，眼神有些憧憬，“也不知道那帮小崽子们怎么样了…然后，我得好好研究怎么给彦姐的引擎安全充能！这可是头等大事！”她说着，还用力挥了挥拳头。
“谢谢您，蕾娜。”彦真诚地道谢。
“客气啥！”蕾娜大手一挥，又看向冷枫和彦，“那你们呢？等仗打完了，你们俩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打仗吧？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烈阳星度个假？我们那儿风景可好了！”
这个问题让彦和冷枫都微微一顿。未来，对于肩负着文明命运的他们来说，似乎是个奢侈又模糊的概念。
彦率先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遥远：“作为天使之王，我的职责注定无法局限于一方。但…”她看向冷枫，语气变得具体而温暖，“或许，在履行职责的间隙，可以多来看看这片…承载了特殊意义的土地。”
冷枫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了几秒，然后给出了一个非常“冷枫式”的回答：“守护好当下，未来自会清晰。”
蕾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句！你就不能浪漫一点，说点比如‘带彦去看遍地球的星空’之类的？”
冷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彦，轻轻笑了起来，替他说了：“看遍星空未必需要走动。只要身边的人对，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
她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却让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柔和。连蔷薇的嘴角都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轻柔。四人不再谈论沉重的战争与未来，转而聊起了一些琐碎的见闻，据点里发生的趣事，甚至蕾娜开始抱怨训练时刘闯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语言成了连接彼此的桥梁，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构筑了一个短暂却真实的、充满温情与信任的避风港。
直到熄灯的号令隐约传来，蕾娜和蔷薇才起身告辞。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彦和冷枫。彦看向依旧坐在窗边的冷枫，轻声道：“谢谢。”
冷枫转过头。
“谢谢你的存在，”彦补充道，目光温柔，“让我觉得，漫长的生命和沉重的责任，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承受。”
冷枫凝视着她，许久，才低低地回应了一个字：
“嗯。”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洒落进来，无声地笼罩着这对跨越了星辰与文明的伴侣，静谧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