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连续三天的阴雨将天空泡成了浑浊的灰蓝色。“时光匠” 钟表店的木质柜台吸饱了潮气，用软布擦拭时会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像谁无意识间划过的泪迹。林砚坐在柜台后，指尖捏着一块麂皮绒，反复摩挲着铜制怀表的表壳 —— 昨夜她在梦中又见到了母亲，女人穿着那件熟悉的蓝布衫，将怀表塞进她手心时，袖口的针脚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可不等她抓住母亲的手，梦境就像被雨水泡化的墨痕，瞬间消散了。
怀表内侧的 “砚” 字被体温焐得温热，林砚低头时突然愣住 —— 表壳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淡的金色划痕，那纹路弯曲的弧度，竟与她昨夜梦中母亲袖口的针脚完全重合。她赶紧翻出压在抽屉底层的旧相册，指尖在母亲的照片上匆匆划过，最终停在那张摄于 1998 年的老照片上：二十岁的林棠站在爬满爬山虎的老楼前，蓝布衫的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月牙形的疤痕，而那道疤痕的形状，与怀表上新添的金色划痕，如同复刻。
“叮铃 ——” 门口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打断了林砚的思绪。她下意识将怀表塞进贴身的衣兜，抬头时看见沈时站在雨帘里，深灰色风衣的下摆沾着泥点，发梢还在滴着水珠。他手里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泛黄纸张，走进店里时，带进来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
“我查到你母亲林棠的名字了。” 沈时将纸张放在柜台上，指尖轻轻抚平褶皱，“在市档案馆废弃库房的 20 年前时序局‘特殊人才档案’里，她的名字标注在‘数据加密组’一栏。”
林砚的呼吸骤然变浅，指尖抚过纸上 “林棠” 两个字，墨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发脆，指尖稍用力就能感受到纤维的纹路。“时序局的档案不是早就被销毁了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档案右下角被墨渍覆盖的审核人签名上 —— 那处墨渍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人刻意涂抹过。
“藏在档案馆地下三层的通风管道里，” 沈时的手指在纸上滑动，停在 “数据加密组” 旁边的空白处，“我上周去的时候，只找到这一页残片，其他的要么被老鼠啃了，要么被霉菌蛀成了碎渣。不过我在残片背面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张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一只怀表的轮廓，表芯里画着几缕缠绕的线条，像极了怀表表盘里偶尔浮现的金色墨痕。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摸向衣兜里的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 这个图案，她曾在母亲留下的旧笔记本里见过。那本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母亲用极细的钢笔尖画过类似的线条，当时她以为只是随手涂鸦，现在想来，或许那是某种加密的符号。
“你刚才在想什么？” 沈时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上，“我进来时，你盯着怀表的样子很专注，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砚指尖一顿，将怀表从衣兜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柜台上：“这表昨夜多了道划痕，和我母亲旧照片里的疤痕一模一样。还有，我总在梦里见到她穿蓝布衫的样子，可每次想靠近，梦境就会碎掉。”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你说，这些梦会不会是某种提示？”
沈时没有立刻回答，他俯身靠近怀表，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一寸寸观察着那道金色划痕。阳光透过菱形玻璃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这不是普通的划痕，” 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看这里 ——” 他用镊子轻轻挑起划痕边缘，“下面有极细的金色粉末，和我之前在时序局旧徽章上见过的材质一样。”
林砚凑过去细看，果然在划痕的缝隙里看到了几缕几乎透明的金色粉末，在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她刚想伸手触摸，沈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动作急切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别碰！这种粉末遇空气会氧化，之前我父亲的实验笔记里提到过，这是‘记忆载体粉末’，能记录周围人的意识片段。”
他的掌心冰凉，林砚能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这让她突然想起上周沈时在老城区小巷里，手腕内侧露出的淡粉色圆形疤痕。当时她只当是普通的旧伤，现在想来，那疤痕的形状过于规整，倒像是某种器械留下的印记。
“你父亲的实验笔记……” 林砚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沈时攥着她手腕的手上，“里面还提到过这种粉末的其他用途吗？”
沈时的指尖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松开手，将放大镜放回口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犹豫是否该说出口。店里的座钟突然敲响，清脆的 “滴答” 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我能看见你的记忆残片。” 沈时突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刚才你盯着怀表时，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段画面 —— 你母亲坐在缝纫机前，正在缝补一件蓝布衫，袖口的针脚和你怀表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几缕淡蓝色的光雾缓缓从他掌心升起，在空气中凝聚成模糊的影像：穿蓝布衫的女人低头缝纫，缝纫机的踏板在光影里上下晃动，桌角放着的铜制怀表，表盖半开，露出里面的表盘。
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工具盒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镊子、螺丝刀滚了一地。那段光雾里的画面，和她昨夜的梦境几乎完全重合，甚至连女人缝纫时偶尔抬头的神态，都与她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分毫不差。
“你到底是谁？” 林砚的声音带着警惕，她弯腰捡起一把螺丝刀握在手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为什么能看到我的记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时的手僵在半空，光雾失去支撑，渐渐消散在空气里。他看着林砚紧绷的侧脸，眼神里掠过一丝受伤，随即又被某种坚定取代。他卷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那道淡粉色的圆形疤痕，疤痕中央有一个极小的银色圆点，像是某种金属接口。
“我和你一样，是时序局实验的受害者。” 沈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们在我七岁那年，把‘记忆感应芯片’植入了我的大脑，说是为了‘研究人类意识的传导规律’，其实是想通过芯片，捕捉与我有‘强关联’的人的记忆残片。”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这个芯片会在特定条件下激活，比如遇到与时序局相关的物品，或者接触到有相似记忆片段的人 —— 就像你和你的怀表。”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 “噼啪” 声，将店里的光线衬得愈发昏暗。林砚握着螺丝刀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沈时手腕上的疤痕，又低头看了看柜台上的怀表，心里的疑惑像被雨水泡胀的海绵，越来越沉。
“你父亲也是时序局的人？” 林砚想起沈时之前提到的 “实验笔记”，试探着问。
沈时点点头，将衣袖放下，重新遮住疤痕：“他是时序局的神经科医生，负责监测实验体的大脑活动。2003 年，他因为反对用孩子做实验，被他们扣上‘泄露实验数据’的罪名，之后就‘意外去世’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林砚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的纽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林砚沉默着捡起地上的工具，放回盒子里。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道，心里乱成一团麻。沈时的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他对时序局的了解过于详细，找到母亲档案的过程也太过顺利，就像有人刻意将线索送到他手里，再由他转交给自己。
“你说的那个档案馆废弃库房，具体在哪个位置？” 林砚突然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时，“我想自己去看看。”
沈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黑色水笔画着档案馆的楼层分布：“地下三层最里面的铁柜，档案盒上标着‘1998 - 数据加密组’。不过那里的门锁早就锈死了，需要用撬棍才能打开。”
林砚接过地图，指尖抚过纸上粗糙的线条，能感受到沈时绘图时的用力。她将地图折好放进衣兜，又拿起柜台上的怀表，指尖贴在表壳的金色划痕上，突然想起昨夜梦中母亲说的话 ——“别相信轻易出现的线索，墨痕里藏着真假”。
“明天我会去档案馆。” 林砚将怀表重新塞进衣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多关于我母亲的线索。”
沈时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那里的环境很复杂，多个人照应会好一些。”
当天傍晚，沈时离开后，林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订单，而是翻出外婆留下的旧木箱，在一堆毛线团和蓝布衫里翻找起来。她记得外婆曾说过，母亲结婚前的衣物都收在最底层的樟木盒子里。果然，在木箱的最深处，她摸到了一个带着樟木香气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蓝布衫，其中一件的袖口，赫然绣着与怀表金色划痕相同的纹路。
林砚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蓝布衫，指尖抚过袖口的针脚，突然摸到一个硬物。她拆开缝在袖口内侧的细棉线，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若遇持‘感应芯片’者，慎之。怀表墨痕，需以血引之。”
纸条上的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可 “感应芯片” 四个字却像针一样扎进林砚的心里。她想起沈时手腕上的疤痕，想起他掌心浮现的光雾，突然意识到，母亲或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林砚将纸条贴身藏好，又把蓝布衫仔细叠放回樟木盒里。她走到柜台前，拿出沈时画的地图，在台灯下反复查看，目光最终停在 “地下三层铁柜” 的标注上 —— 那里的线条比其他地方粗了一些，像是被人刻意加重过，或许，那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档案柜标记。
第二天清晨，林砚提前关了店门，按照地图上的指引前往市档案馆。沈时已经在档案馆门口等候，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工具箱，里面装着撬棍、手电筒和各种小型工具。两人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地下三层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墙壁上的石灰不断剥落，在地上积成薄薄的一层白灰。
“就是那个铁柜。” 沈时指着走廊尽头的一个绿色铁柜，柜子上的油漆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生锈的金属。他拿出撬棍，用力插进柜门的缝隙，随着 “嘎吱” 一声刺耳的声响，柜门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林砚凑过去，用手电筒照亮柜子内部，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个档案盒，最上面的一个盒子上，果然贴着 “1998 - 数据加密组” 的标签。她小心翼翼地将档案盒取出来，打开后，里面的文件大多已经泛黄发脆，轻轻一碰就会掉渣。
“这里有张集体照。” 沈时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有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一栋陌生的大楼前。林砚的目光瞬间被照片左侧的女人吸引 —— 那是年轻时的母亲，穿着白色实验服，胸前别着一枚银色徽章，而徽章上的图案，竟与沈时钢笔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个徽章……” 林砚指着照片，声音有些发颤。
沈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旋开笔帽，笔杆上果然有相同的徽章：“这是时序局‘核心研究员’的标识，我父亲当年也有一枚，后来作为遗物留给了我。” 他翻到档案的最后一页，审核人签名处的墨渍被小心地刮掉了，露出底下的 “顾明远” 三个字。
“顾明远……” 林砚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外婆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页，残存的字迹里就有 “明远” 两个字，“我外婆的笔记里提到过他，说他和我母亲的死有关。”
就在这时，档案馆的灯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瞬间，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时立刻将档案塞进背包，拉着林砚躲到铁柜后面。三个穿黑色西装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在档案柜之间来回扫动。
“顾总交代，把这里的档案全部烧掉，一个字都不能留。” 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衣兜里的怀表，能感受到表壳的金色划痕正在微微发烫。沈时捂住她的嘴，指尖冰凉，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出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离开。”
黑衣人在铁柜前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是否有遗漏的档案。林砚屏住呼吸，透过铁柜的缝隙，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手腕上，戴着一枚与沈时钢笔徽章相同的银色戒指。
几分钟后，黑衣人抱着档案盒离开了。林砚和沈时从铁柜后走出来，两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沈时的额头渗着冷汗，他看着空荡荡的铁柜，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顾明远现在是时序科技的董事长，他肯定是在销毁证据。”
林砚看着沈时紧张的模样，突然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 ——“若遇持‘感应芯片’者，慎之”。她摸向衣兜里的怀表，指尖贴在表壳的金色划痕上，突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偶然的档案发现，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两人沿着原路离开档案馆，走到门口时，林砚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沈时的手腕上：“你父亲的那枚徽章，现在还在吗？”
沈时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左手藏到身后：“早就不见了，当年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林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公交车站走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凉，眼前的一切，或许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