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军营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泥土里还残留着红衣大炮轰鸣后的硫磺气息。那些曾对沐雪和她带来的“奇技淫巧”嗤之以鼻的皇城护卫精锐们,此刻望向她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狂热。火器方队的新兵们挺直了腰杆,接受着同袍们艳羡目光的洗礼。沐雪的名字,连同“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传奇,在这群军人心中已如同磐石般稳固。
京畿之地,似乎正因她的力量而步入一个充满铁血秩序的新时代。
然而,这井然有序的表象,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颗悄然投入的石子击碎,荡开的涟漪迅速演变成汹涌的暗流。
起初只是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如同蚊蚋嗡鸣,细碎却无处不在。
“听说了吗?那位死而复生的林侯爷……”
“嘘!小声点!这事儿透着邪性!好端端的人,落水死了,又活过来,还突然变得这么厉害,智近乎妖,连那能轰平山头的‘神罚之器’都造得出来……这、这能是人吗?”
“可不是!这等‘异数’,非妖即孽!定是占了沐家小姐的尸身,借尸还魂!不然怎么解释她突然通晓那么多鬼神莫测的手段?”
“妖孽?那她潜伏在咱们大靖,是想做什么?”
很快,私语变成了公开的议论,议论又发酵成言之凿凿的指控。一个精心编织、极具煽动性的故事版本,如同瘟疫般在茶楼酒肆、勾栏瓦舍间疯狂传播: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穿着半旧儒衫的落魄文人,在茶馆里拍着桌子,声音刻意拔高,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那崔氏!知道崔氏吗?林侯爷……哦不,那‘东西’刚‘活’过来时,崔氏可是心善,念着乡邻情分去照料过她的!结果呢?好心没好报啊!”
茶馆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文人见效果达到,压低声音,却更显神秘阴森:“结果,那‘东西’非但不感恩,反而设下毒计,生生把那可怜的崔寡妇逼得上了吊!临死前就喊了一句‘我儿啊’!那叫一个冤屈凄惨!你们说,这不是忘恩负义、蛇蝎心肠是什么?她为何要如此狠毒地害死一个照顾过她的寡妇?莫不是……那崔寡妇发现了她‘死而复生’的秘密?她在拼命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
“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寡妇、恩情、忘恩负义、逼死人命……这些元素精准地戳中了市井百姓最朴素的道德神经和对神秘未知的恐惧。
“天哪!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怪不得她如此厉害,原来是妖孽作祟!”
“崔寡妇死得冤啊!那妖孽定是怕被揭穿!”
这股“妖孽论”的浊流迅速蔓延,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将沐雪在西郊军营建立的赫赫威名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而与此同时,另一种看似截然相反,实则更为致命的言论,也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悄然滋生,并借着某些“狂热份子”之口,在大靖境内推波助澜。
“荒谬!尔等愚昧!”一个行商打扮的男子,在另一处酒馆里大声驳斥着“妖孽论”,“林侯爷哪里是什么妖孽?分明是上苍垂怜我大靖,降下的‘武曲星君’!是真正的天神临凡!若非天神,怎能造出那毁天灭地的神器?怎能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你们看看,自林侯爷‘醒’来,我大靖军威赫赫,边疆安稳,此皆天神庇佑之功!大靖能有今日,全赖林侯爷一人!”
这番“天神降世”的论调,初听是无比的尊崇与赞美,却让一些稍有见识的人皱起了眉头。角落里,一个身着不起眼灰布短打、气息内敛的汉子(夜枭营的夜风)眼神锐利如鹰,默默记下了这个行商和几个听得格外认真、频频点头附和的面孔。
“一人之功?”邻桌一个老者捻着胡须,忧心忡忡地低语,“此等言论,将陛下置于何地?将浴血奋战的万千将士置于何地?捧杀……这是赤裸裸的捧杀!包藏祸心啊!”
更有人联想到那些小国使者近期在京中的“活跃”,心头蒙上更深的阴霾:“他们如此鼓吹林侯爷是天神,一人可抵国运……莫非是想让我大靖君臣离心,自毁长城?亦或是……想让沐将军成为众矢之的?” 无论是“妖孽吸食国运”的恐怖预言,还是“天神一人之功”的极致吹捧,其矛头都直指沐雪,目的都是要将她从大靖的守护神,变成动荡的漩涡中心。
流言如野火,烧穿了市井,也毫无意外地烧进了重重宫阙。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年轻的皇帝坐在御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份密奏。奏报上详细罗列了京中愈演愈烈的各种流言,尤其是关于“崔氏之死”的细节描述和“天神一人之功”的论调。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却深如寒潭。
“妖孽……天神……呵。”皇帝轻笑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温度,“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一顶想压死她,一顶想烧死她,顺便……也烤一烤朕。”他抬眸看向垂手侍立的心腹太监,“国师那边,可曾观星?有何说法?”
太监恭敬回禀:“国师言,天象混沌,星轨晦涩,难辨吉凶。只道‘异星耀世,福祸相依’。”
“‘福祸相依’……”皇帝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落回奏报上关于崔氏之死那触目惊心的描述——一个被“复生”的沐雪“恩将仇报”、“逼死”的可怜寡妇。这故事编得如此“圆满”,如此能激起民愤。“传旨,着大理寺暗中查访崔氏旧案,务必……详实。另外,严密监控京中流言源头,尤其是与外邦有涉者。”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太监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皇帝独自留在书房,指尖划过奏报上“沐雪”二字,眼神复杂难明。军营的“红衣大炮”威力他已知晓,那是国之重器。但“一人之功”……流言如刀,刀刀砍在帝王最敏感的神经上。而那个被描绘得无比凄惨的崔氏之死,更是悬在沐雪头顶的一把道德利刃。她究竟是力挽狂澜的国之柱石,还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带来灾厄与动荡的“异数”?猜忌的藤蔓,已在帝王心底无声滋生。
侯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沐雪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夜五、夜六侍立一旁,面色冷峻。
萧山立于窗前,夜风则单膝跪地,语速清晰地将市井流言、外邦推手、乃至皇帝暗查崔氏旧案的消息一一禀报。
“‘妖孽’、‘天神’……还有我那‘恩将仇报’逼死的崔寡妇。”沐雪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手段虽旧,却依旧有效。他们倒是把‘死而复生’和‘崔氏’这两点利用到了极致。”
夜五忍不住道:“主子,崔氏分明是咎由自取!她和她那畜生儿子……”
沐雪抬手止住了他。崔氏那张刻薄中带着疲惫绝望的脸,以及她儿子王癞子在众人围观下丑态百出、将一切罪责推给生母的卑劣嘴脸,再次浮现在沐雪眼前。那个冬日,原主冰冷的尸体,崔氏母子贪婪的眼神,王癞子找来地痞时下流的狞笑,还有崔氏最后那声凄厉绝望的“我儿啊”……一幕幕,清晰如昨。
“真相?”萧山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一个被‘妖孽’逼死的可怜寡妇,远比一个企图谋财害命、最终被反噬的恶毒妇人更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和道德审判欲。更何况,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将污水泼得又黑又亮。”
她将令牌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王癞子,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诬母畜生,现在何处?”
夜风低头:“属下失职。自那日之后,此人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属下怀疑……”
“怀疑他要么早已被人灭口,要么就被某些‘有心人’藏了起来,成为关键时刻捅向雪儿的一把毒刃。”萧山接口道,眼神锐利如刀锋,“找到他。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他是解开崔氏之死真相的关键,也是撕破这场谣言的关键破绽。”
“是!”夜风眼中寒光一闪,抱拳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然而去。
沐雪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外面阳光正好,却驱不散笼罩在侯府上空的无形阴霾。军营将士的敬畏目光犹在眼前,而京城的滔天恶意已汹涌而至。妖孽的污名,天神的捧杀,帝王的猜忌,还有崔氏那被扭曲利用的死亡……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看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复合弓的触感和红衣大炮发射时的震颤。力量带来了敬畏,也引来了更深的忌惮与构陷。
“想用流言淹死我?”沐雪望着远方皇宫的飞檐,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千钧之力,“那就看看,是你们的舌头快,还是我的刀……和炮快。” 她的眼神沉静如渊,风暴已在其中酝酿。破局,必须从撕开“崔氏冤案”这个最毒的疮疤开始。而那个消失的王癞子,就是第一个要撬开的缝隙。
萧山怀抱着沐雪:“我想做什么,为夫都陪你!”
夜五夜六见此转身离开,决定组建一支只听从沐雪的队伍,和沐雪一路走来,沐雪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既然世间不公,就让他们用铁血手段来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