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色正好,树木枝头绿意盎然,镇北王府中宾客言笑晏晏,清澈的泉水在水车的驱动下潺潺作响,流入错落堆积的山石之间。
林星野十六岁生辰这天,不少京中达官贵族前来庆贺。
林北辰在厅中与众人谈笑风生,柳卿澜则在后院与男眷们聚在一起,少女们在院子里玩耍,十分热闹。
丛林掩隐的花园中,一名身穿月白锦衫的少女手持狗尾草,轻轻挠动一下梦中人的鼻尖。
“阿嚏!”
躺在石头上呼呼大睡的林星野皱着眉头醒来,将来人的手抓住,谁知对方身体失衡竟一下子倒在林星野怀中。
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酒味,林星野眼睛一亮:“是你,晏河!”
月白衣衫的少女眸光清浅,左眼佩戴一只金丝眼镜,细长的银链将镜框连接到耳后,鼻梁高挺,一张薄唇微笑着,软塌塌地压在林星野身上,道:“哎呀哎呀,几个月不见,你的胸脯大了不少。”
沈晏河,礼部尚书沈知节之女,自幼聪颖,三岁识文,五岁作诗,八岁遍揽六经,博学多识,文采斐然,与从小武学天赋极高的林星野并称“京城双姝”。
然而和她娘那个讲究礼数的老古董不同,沈晏河本人性情极其散漫,甚至可以说是放浪不羁。这不,她话音刚落,就把自己的手放在林星野胸口摸来摸去,末了还捏了一下,评价:“手感不错,就是比太女殿下略有不如。”
“你这色鬼!”林星野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手指顶她额头,“太女殿下你居然也下过手?”
“嘻嘻。我曾找个机会装作绊倒,扑到太女殿下怀中,深切感受到,何为大女人的‘宽广胸襟’。”沈晏河依然趴在林星野身上,嘻笑地回味着,本就迷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林星野的力道何其之大,自己坐起来的同时也把软塌塌的沈晏河扶了起来,说道:“礼部的《前胤诗集》终于修完了?”
“是也。”沈晏河轻摇折扇,“为了赶上你的生日宴,我特地给同僚加倍费用,终于加班加点地完成了前朝诗集。不得不说,前朝皇帝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文人墨客骂她们的文采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就是不知道我朝的文集将来能整理几册呢?”
当今朝廷也就沈晏河这厮敢如此口出狂言,这不仅是因为她娘和她本人都是难得的文学人才,书香门第清流世家,整日修书习文、教书育人,不掺合朝廷纷争,也是因为她与林星野同为太女伴读,三人私交甚好。
“你慎言吧!真怕你哪天因为这张破嘴得罪了人。”林星野看看四周,好在这处花园秘境是她从小的秘密基地,外人很难找到这里,只有姜启华与沈晏河二人知晓。
“怎么会呢?不过就算得罪了也不要紧,有你撑腰,谁敢欺负我,就会被你扔上房顶,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沈晏河笑着扇着扇子。
她说的是小时候有人想欺负沈晏河,被赶来的林星野扔上房顶,吓得屁滚尿流,在房顶上求奶奶告爷爷,最终被姜启华派人用梯子把人弄下来的事情。
说到童年回忆林星野也是会心一笑。
“不过说起来,我闭关修书这段时间你不仅胸长大了,皮晒黑了,为人也成熟稳重不少。来,让我捏捏你的手,算算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沈晏河抓住林星野的手,似揩油一般上下抚摸揉捏,闭上眼睛,掐指一算,“啊,你该不会养马去了吧!”
林星野低头看自己的手:“看手相,还能看出来我养马去了?”
她这三个月来的确是去平原王家卧底装作马妇,成天干的就是替主子喂马牵马的活计。
“你成天舞枪弄棒,满手都是茧子,哪能分辨出来?我自然是从太女那儿听说的啦。”沈晏河哈哈笑道。
“你这滑头!”林星野想下手敲她,又怕敲碎了这尊弱不禁风的琉璃人儿,只能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沈晏河自幼性情散漫洒脱,擅长在三言两语之间把人牵着鼻子走,被她捉弄的最多的自然就是林星野。但是她时不时就会生病,因此林星野就算被捉弄了,也奈何不了她。
“哎呀哎呀,我算是看出来了,像你这般野蛮的武妇,反而容易被文弱书生拿捏。”沈晏河勾勾眉毛,“你将来若是娶了你那比我还体弱多病的小男人,恐怕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咯~”
林星野哭笑不得:“你快闭嘴吧!再说话我可真要揍你了。”
两人吹着清凉的微风,沉默了一会儿。
沈晏河道:“我是应镇北王之命来找你的,现在找到人了,跟我回去吧!你这个寿星,生辰之日别人都在庆贺,你反倒钻这里来躲懒了。”
“是是是,小沈大人!”林星野站起身,伸出手。
沈晏河熟稔地将手放在她手上,支撑着站了起来。
“星野,你也知道,十六岁是个重要节点吧?”
“嗯。”
“所以啊,待会儿有的是热闹看咯,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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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野方一到场,便见一朵红云翩然而至。
少男朱唇鲜艳欲滴,美艳的凤眸微微上扬,身穿大红轻纱石榴裙,脚踩蜀锦珍珠鞋,头戴玄凤出云簪,姿态张扬,声音清脆:“星野!”
这少男便是大皇男姜晚棠,他哒哒哒地走了过来,欢欢喜喜地说道:“你躲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他想要拉住林星野的手,却被她巧妙地躲开,拉开了距离:“星野见过大皇男殿下。”
姜晚棠看到林星野向他身后看去,果不其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抹如仙似雾的白衣,正是他最讨厌的江月流。
林星野当着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走向江月流:“月流,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
林星野指腹为婚的正牌未婚夫江月流,状元江卓然之男,身穿纤柔的雪白纱裙,领口绣着复杂的银丝云朵纹样,纤腰被腰带束住,愈加显得如柳枝般不盈一握。腰间坠着一颗弯月形翡翠,正与林星野腰间的另一半弯月相合,乃是她们当初定亲的信物。
江月流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雪白的肌肤上长眉如月,长睫翩跹,眼角微微下垂,显得乖巧宁静,眸光清澈动人,闪烁着喜悦的光彩。
他见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林星野与自己,谦和地站起身来,低首垂眸,脸颊划过绯红,羞涩地缓缓说道:“星野姐姐。”
声音温柔细弱,惹得人浑身酥麻。
见他想要站起来,林星野扶住他的手臂:“不用多礼,你身子不好,别吹了风。”
姜晚棠被冷落,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道有些人呢,是不是纸扎的?风一吹,都能飞出去!”
江月流微怔,垂下眼睫,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得乖巧又委屈,但他依然不失礼节地说道:“是月流身子弱,让大家见笑了。”
林星野蹙眉:“月流,这怎么能怪你呢?”她不喜地转身看向姜晚棠:“大皇男若是害怕被传染风寒,大可自行离去,免得被过了病气。”
姜晚棠眼睛泛酸,急道:“星野~!”
“咳!既然今天的主角到了,那就开宴吧!”上首的林北辰大手一挥,歌舞声起,硬是中止了男人间的争风吃醋。
坐在林北辰与柳卿澜身侧的林倾城微微勾起唇。
这姜晚棠一副上赶着白送的模样,真是丢人,即便是皇男也入不得眼。
至于江月流倒是有心机,可他那体弱多病的身子一看就活不长。
林星野站起身,举起酒杯道:“今日虽是我的生辰,却也是母亲的受难日,母爱如山似海,生养之恩大于天,我先敬娘一杯。”
林北辰笑着喝了下去:“好小子!知道孝敬娘了,好好好!”
她是武妇,说不出多少漂亮话,只挥挥手,一个小厮捧着一柄长剑走出。
林星野眸光微亮,双手捧起剑身,只见那宝剑剑鞘泛着青色寒光,剑柄刻古朴雕纹,看起来历经岁月洗礼,她有力地将剑身拔出,只见剑身青蓝如晶,锋芒锐利,寒气逼人,正中的血槽笔直,仿佛随时准备饮血。
“是破霜剑!”
名将庄岐所用的“凌霄剑”的姊妹剑,据传庄岐在归隐之时带走了自己的宝剑凌霄,此后凌霄便下落不明,而它的姊妹破霜剑仿佛有所感应,也在同一天夜里在古晟国皇宫消失无踪。
“这是我之前攻打哪个国来着,呃,好像是晏国?还是岺国?忘了忘了,总之收缴的战利品,送你了!”林北辰道,为了表示自己绝对不是从仓库里随便拿的,还刻意补充道,“这把剑意义非凡,你可要勤加练武,莫要堕了宝剑的威名啊!”
“是!孩儿记住了!”林星野郑重地答道。
接下来便是寻常宴会,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而林北辰与林星野则频频接受敬酒,其他人或是愉快地聊天,或是看看台上歌舞。
酒过三巡正是微醺之时,大多数人开始吃饭与欣赏歌舞,林星野低头用小刀切开烤肉,目光随意地看向舞台。
这时忽然悠扬的音乐起,随着一阵飘扬的花瓣缤纷落下,舞台上翩然走出衣裙轻薄的少男。他们用浅绿色轻纱遮住若隐若现的喉结,露出优美纤细的锁骨和手臂,胸口以青绿色舞裙遮掩,下面是雪白的肚脐部肌肤。腰臀部挂着流苏,叮叮当当轻响,跳起曼妙的舞步。
伴随着音乐逐渐进入高潮,舞台中央的莲花舞台一片一片打开花瓣,恍若圣洁的莲花仙子从花朵中出世,宛若清水出芙蓉,身穿莲红衣裙的少男缓缓抬头,露出他美丽的小脸,化着精致妆容,额间缀一朵红莲状花钿,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莲花少男是灯光的中心,他跳着轻盈的舞步缓缓走出,纤细的腰肢扭动成优美的弧线,在舞台上旋转跳跃,带动起飘扬的水袖。
在场的许多女人都看呆了眼。姜晚棠气得掰断了筷子,直看向林星野,见她神色随意,依旧开开心心地大口吃肉,方才将手中断了一截的筷子扔在桌上。
江月流温润的眸子也看向林星野,随后也小口地吃起烤肉,品尝起林星野爱吃的味道。
一舞过后,见自己的舞蹈并未引起林星野的过多注意,少男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在谢幕之前舞动到了林星野身侧。
其他人见他举动,便知是何用意,有些露出鄙夷之色,有些露出看戏的笑容,比如沈晏河此时就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八卦地向旁边问道:“哎呀哎呀,这谁啊?”
“呃,好像是刑部员外娘曲靖的男儿。”坐在沈晏河旁边的是大理寺卿之女赵时序,她爹安阳郡主是先帝之男,因为受宠,还少有的身为男儿也获得了一小块食邑。安阳郡主喜社交,嫁给大理寺卿赵晓之后,经常请其它京中贵夫一起赏花赏月,连带着女儿赵时序也成了人脉极广的京城小灵通。
果然,随后便听到那少男娇柔的声音:“隶家曲莲莲,见过世女殿下。”
林星野正吃得满嘴流油,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上下打量他一眼:“曲莲莲?”
不少贵男提起了心,然后就听到林星野冷漠无情地说道:“名字难听,改一个,滚。”
曲莲莲瞳孔微震,还没回过神,只见几个小厮凶神恶煞地向他走来,不客气地将他拖出殿外。
至于后续是何下场就不得而知。
姜晚棠一边翻白眼一边笑出了声:“什么莲啊莲的,泥滩子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
林星野有些厌烦地放下刀叉,似乎没有了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这时候江月流举起一盏茶杯走了过来,轻柔地放到林星野面前,眼角低垂,真诚而动人,略有一丝羞赧地说:“星野姐姐……喝杯解酒茶吧。”
林星野露出笑容,摸摸江月流柔软的头发:“还是我们月流好。”
她将解酒茶一饮而尽,全然不在意姜晚棠摔碎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