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那场来势汹汹却又去得莫名其妙的大病,在顾晏那堪称“二十四孝”的、寸步不离的、连药都要亲口喂的全方位无死角照顾下,终于好了。
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能吃能喝能下地,活蹦乱跳,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活蹦乱跳的傻样。
然而,只有林予自己和那个每天都把他当成“连体婴”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林予发现自己好像得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堪称“绝症”的……怪病。
这种病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诊断不出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用他那贫瘠的、来自于现代医学的词汇,给它下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定义。
——“创伤后应激性·皮肤饥渴症”。
是的,皮肤饥渴症。
顾名思义,就是他的皮肤会饿、会渴,会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疯狂地渴求着另一个人的……触碰。
而这个人还必须是特定的。
——顾晏。
这个发现让林予几近崩溃。
他觉得自己完了。
他林予!一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纯洁的、坚定的……“恐同直男”!现在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可悲地步!
这简直就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
病好后的第一天,顾晏因为实在是积压了太多再不处理国家就要当场停摆的奏折,只能暂时离开寝宫去了隔壁的御书房。
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凳子他们好生伺候着,生怕他这个刚出院的“病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林予当时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已经满血复活了!让他赶紧滚蛋!别耽误他看话本子!
可顾晏前脚刚一走,后脚林予就感觉不对劲了。
他一个人待在这空旷的、安静的、甚至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寝宫里,突然就感觉……
心慌。
一种没来由的、像是心脏被人用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攥住了的巨大……不安,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他坐立难安,手里那本向来能让他看得废寝忘食的话本子,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好像自己的身边空了一块,那块空出来的地方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冰冷的、带着断魂崖上那股血腥味的……阴风。
他开始烦躁,开始坐立不安。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顶着一众宫人那“娘娘您要去哪儿”的惊讶目光,像只找不到主人的可怜流浪狗一样,颠颠儿地跑去了御书房。
然后,在顾晏那带着一丝了然笑意的目光中,极其“不情愿”地搬了个小板凳,硬是挤在了那张宽大的龙椅旁边,像个甩不掉的人形挂件一样,死皮赖脸地贴着人家。
他什么都不干,就坐着。
只要能感觉到顾晏的胳膊偶尔会不小心蹭到他的肩膀,只要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好闻的冷香,他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恐慌就会奇迹般地被抚平。
晚上睡觉的时候,这种该死的“症状”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那张能睡下七八个人的宽大龙床,此刻在林予眼里就跟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随时会把他吞噬掉的……黑色海洋一样!
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赵天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和那铺天盖地的黑色箭雨!
他会猛地惊醒!然后浑身都是冷汗。
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在心里把那个胆小如鼠的自己给骂了一百八十遍!
——林予!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不就是死了个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你给老子挺住!
可是身体的本能却根本不受他那脆弱的“理智”所控制。
他试了无数种方法:数羊、数星星、背圆周率……都没用。
他只要一沾枕头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断魂崖。
最后,在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之后,林予终于放弃了他那可悲的、一文不值的……“直男的尊严”。
他在黑暗中像只做贼心虚的土拨鼠一样,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朝着身边那个散发着巨大热源的、安稳的“睡美人”挪了过去。
先是伸出一根颤抖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对方的……衣角。
……不行,还是觉得不安全。
然后是伸出一只罪恶的小手,悄悄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好像好了一点,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最后,林予一咬牙一闭眼,心一横。
——妈的!
——尊严算个屁!
——老子要睡觉!
他整个人都跟一只巨大的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刺溜”一下!就滚进了那个他渴望了一整个晚上的、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他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地埋在对方那宽阔的胸膛上!两条胳膊紧紧地圈着对方的腰!一条腿还极其不讲道理地直接横了过去,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彻底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无尾熊挂件!
而那个被他当成了“救命抱枕”的男人,似乎是被他这一番动静给“吵”醒了,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带着一丝慵懒睡意的低沉闷哼。
然后,极其自然地、极其熟练地伸出手臂,将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家伙给更紧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还顺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以一个更舒服的、更亲密的姿态窝在自己的怀里。
林予闻着那股让他无比安心的冷香,听着耳边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的滚烫体温,他那颗躁动了一整个晚上的不安的心,终于奇迹般地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在那浓浓的、化不开的、充满了“背叛了直男尊严”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得像个婴儿,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