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江面的风已经有些冰凉了,虽然没有隆冬季节的刺骨寒意,却也不遑多让。
风自画舫的窗子吹进静室,再次将顶上悬挂的琉璃宫灯吹得晃动起来,而听了崇岳的话,寇愍只是没有回答,仍是笑着看着崇岳,眼神之中充满了信心,他相信在自己不断催促下,崇岳必定要作上一首诗。
风不仅吹动了琉璃宫灯,还带动了寇愍的长须,只是内心轻松的寇愍忽的感觉,今夜的风不似以往那么的冷。
就不说前两天,就在刚刚,寇愍在李掌柜的带领下,走过那条隐蔽的木板浮桥时,吹过的寒风还是那般的透骨,可现在已经又过去了约么大半个时辰了,这风反倒是不冷了。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上了年纪的人听得多见得也多,更别提寇愍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心中隐隐感觉,这风的改变可能来自崇岳。
既然心中已有了怀疑,寇愍便不再多等,笑着颔首道:“好吧,咱们就先听听那些少年的佳作吧!”
说罢,寇愍便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而后赶忙将茶盏放下,讪笑道:“年纪大了,有些不中用了,哎~老朽去方便下,各位自便!老朽去去就来。”而后便起身就要走出静室。
寇广连忙站起,上前就要扶住寇愍,道:“祖父,我陪您去!”
却见寇愍脸色一沉,道:“我还没老的走不动道!你就好好在这坐着,跟着先生还有你世叔多学学!”
寇广脸色一僵,刚忙应了一声,却不敢坐下,等到寇愍走出静室,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位子上。
看到这一幕,崇岳不禁微微笑了下,问道:“寇公子,你就如此惧怕你祖父,那为何不去京城与你父亲住在一起?”
寇广听到崇岳疑问,坐姿稍稍端正了些,道:“不行啊,我本来也是想去京城,可是父亲说祖父年龄大了又不愿进京,就让我在家侍奉,并且,祖父也不让我去,说京城势力繁杂,而我又生性跳脱,容易惹是生非。”
崇岳暗暗点头,心说:‘估计是老太傅不想让他这孙子卷入京城的明争暗斗,才把他拴在老家吧。’
这时,杨振喝下一盏茶,就对着崇岳说道:“这寇世侄虽然生性跳脱,本性却是纯良,做不出惹是生非的事,其实就是寇老太过喜爱这个独孙,才将他带在身边时时教导的。”
寇广不置可否,也就不再言语,而是端起茶壶依次将桌上的茶盏添上水,便仔细听着舱内的诗会了。
自段锦如姑娘登台献诗后,就又有不少才子才女献上诗作,可是都比不上段姑娘的,最终入围前三的,除了段姑娘的《画舫》外,还有刘正元的诗作《吴桐灯会》,以及吴桐县最着名的学子,孙怀绫《金灯赞》。
此时,寇愍正站在画舫的尾甲板上,细细感受了来自江面吹过的冷风,冷风顺着衣领钻进胸腹,冻得寇愍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紧了紧衣领,心下便如半空中的明月一般,了然一切,嘴角也挂上了发自肺腑的笑意:‘那清风果然来自崇岳,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润物无声,看来崇岳也是心怀坦、一身正气之人!’
不多时,寇愍便自甲板回到静室中。杨振目光微凝,寇愍的步伐仍如先前那样的稳健,棉袍衣角的褶皱也未有丝毫变化,可是那紧绷的眉梢此刻竟然瞧瞧化开,眼角的笑意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甚至连抬手抚须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悠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那边紧张感。
寇广看到祖父回到静室,赶忙再度端端正正的坐好,可他恢复的再快,还是被寇愍瞥到了,只是却没有像以往训斥寇广,而是像没看到一样,直接坐到主位上,从容的端起茶盏,随意的轻啜一口,笑着问道:“外面的诗会进行的怎么样,想必该是评出前三甲了吧。”
寇广闻言赶忙说道:“祖父,已经评出了前三了,段姑娘第二名!”
寇愍一听,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就先说说第三的诗作吧!”
寇广应了一声,道:“第三名是刘正元的《吴桐灯会》,祖父请听好!
百户柴门映灯明,元宵夜沸闹吴桐。
万人踏月歌衫动,满巷喧声入天星。”
寇愍听后不住的点头:“这首不错,正应了今天的佳节,整体看来将着上元佳节的盛景浓缩其中,热闹鲜活,颇具感染力啊!”
杨振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啊,这首句‘百户柴门映灯明’以小见大确定基调,开门见山,而尾句的‘入天星’将灯会的热闹推至高点,想象力奇绝!”
寇愍捋着长须接着说道:“若是能再融入些情感的话,必成佳作,比段姑娘的要好上一些,不过屈居第三有点......”
崇岳笑了笑,说:“段姑娘感第一个登台,这份勇气应加了不少分吧。”
寇愍暗暗颔首,道:“不错,想必这夺得魁首的诗作必是不同凡响!”
可当寇愍说完,就见杨振与寇广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而崇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禁一愣,便问道:“孙儿,你怎么这副表情?快将魁首诗作读来听听!”
寇广点点头,道:“一甲的诗作是本县着名学子孙怀绫的《金灯赞》,
金龙盘绕照承明,四海风平玉烛新。
玉鳞映月浮天阙,紫宸凌霄定京都。”
待寇广念完,寇愍便捏着手中的茶盏转个不停,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眼神中含着几分冷意,语气中带了三分嘲讽,道:“好个金碧辉煌,不过是把皇家典故一股脑的堆叠起来,这分句我就不细说了!这学子的文人风骨哪里去了!只会阿谀谄媚,尽是奉承之词,就这能当得了魁首?要我看,上的前三便是对着诗会的亵渎,他这是怎么评的?”
杨振也是冷冷一笑,道:“还不是因为他叫孙怀绫,搭上了京城萧家!”
寇愍闻言,眼神一凛,问道:“那此人今年参加乡试,那不是必定考过?”
杨振点点头,道:“已有传闻,说他必中举人!”
寇愍双眉紧皱,眼神之中充满了厌恶之色,冷哼一声:“萧家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就连这乡试都不肯放过!”
而后寇愍缓缓吁了口气,问道:“那刘正元怎么样?听他的诗作,应该是个颇具文气之人。”
杨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的惋惜与无奈,道:“他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在科试中就已经被刷下来了!”
寇愍闻言,仰头叹息道:“哎~科举科举,本应为我武朝选拔栋梁之材,没想到,却成那些世家网罗党羽的手段了!真是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