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蔚隅站在房中,怔怔看着起火的方向。
怀里的婴儿动了动,却没出声。
“小家伙,吓死我了知道吗?”
蔚隅戳了戳婴儿脸颊边的包布,却被婴儿无意识地抓住。
蔚隅愣住,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既有对新生儿的新奇,也有对未来的担忧,更夹杂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幽二跳窗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蔚隅抱着什么东西坐在床边自言自语的背影。
公子莫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想到此,幽二打了个寒战,大着胆子开口:“公……公子,你这是……”
幽二的眼睛瞪的溜圆,张大的嘴巴能一口塞下几个大包子。
什么情况,公子不就是去参加宴会吗?怎么就……搞出一个孩子了?
这速度,公子神人耶?
“过来看看孩子。”
对上蔚隅洋溢着母性的脸,幽二再次震惊。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个孩子……是公子生的?可公子是男人嗳,难道公子真是神仙?还是妖怪?
不对,公子那么聪明,神机妙算,肯定是神仙啊!那神仙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蔚隅疑惑地看着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幽二,思忖片刻开口:“你……吃疯羊肉了?”
传说吃了疯羊肉的人会变得疯疯癫癫,言行怪异。
“公子啊……我来晚了……”幽二“砰”地跪在地上,神情愤愤:“竺公子怎么能这样呢?吃干抹净就溜之大吉……”
“他……他不知道。”
蔚隅心下疑惑,幽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是竺赫的?还是说……那晚他也在?
闻言,幽二更心疼蔚隅了,在心里将竺赫反复捶打了千万遍。
什么人啊!公子这么好的人,那贼子是如何狠心扔下他们父子的?
“公子啊,苦了你了。”幽二忍不住抹眼泪,公子真是太坚强了。
“确实辛苦。”
蔚隅很难不赞同,从太子妃住处走出来,一路上他的心都跳的厉害。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自身难保,还要养一个孩子,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往后的路,实在艰苦。
“公子,你受苦了……”
“你叽叽歪歪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幽六跳进窗户,拍掉身上的雪,看清房内的场景时,脚步瞬间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幽二:“你……你的?”
“不是。”
两人齐齐开口,幽二抢在蔚隅之前开口愤愤地道:“是竺公子的,这个抛夫弃子的无耻之徒。”
“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蔚隅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对,看向幽二,试探着道:“你该不会……怀疑这孩子是我生的吧?”
幽二迷茫地点点头,公子是可以给别人托梦的神仙啊!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这孩子……”蔚隅哭笑不得,幽二这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解释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幽二和幽六齐齐张大嘴巴。
“这……公子和太子妃……”
幽二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幽六接受能力稍微好一点。
他就说嘛,竺公子那种玩法,不出问题才怪。
“你们在他身边,竟无人知晓此事?”
蔚隅不解,他们不是暗卫吗?暗卫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待在主子身边的吗?
“公子身边向来只有大哥一人。”
竺赫的行动轨迹很单调,起床,梳洗,进宫请安,蹭早膳,陪太后逛御花园,蹭午膳,回府换衣服,打马游街或约人去花楼,吃喝玩乐到半夜,打道回府。
皇帝的宠爱和太后的偏爱让他有恃无恐,他不打别人就要谢天谢地了,谁敢动他?
“你们想办法去查查。”
蔚隅轻轻敲着床沿,胤帝不可能放竺赫一人到处乱窜,肯定会派暗卫跟随,太后也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他现在想知道,胤帝和太后,对这件事,这个孩子到底知道多少。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幽二忍不住瞅了几眼,咦,好丑,又红又紫,跟老鼠似的。
“立刻送回府中,好生照料,待天气转暖,再想办法送到北境。”
谁的孩子谁养,他可不打算养这个便宜儿子。
蔚隅并不打算瞒着竺赫,太子妃是个好女子,竺赫应当知道她的痴心,也应当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养育这个孩子。
幽二和幽六带着孩子离开,蔚隅累了一天,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中思索着对策。
窗户被掀开,一股寒意出现在床边,蔚隅猛地睁开眼睛。
“嘘……是我。”
蔚隅眯着眼睛,待来人放开捂着他的嘴的手时,沉声开口:“殿下为何会在此处?”
“阿隅如此冷漠,叫我好生伤心。”白璋轻轻摩挲着蔚隅的下巴,“阿隅莫不是忘了,你我当初花前月下同床共枕……”
“殿下自重。”蔚隅坐起身,飞速远离白璋,“往事随风,我已成婚,殿下也有了佳丽,当向前看。”
“太难了,阿隅,太难了。”白璋脱了鞋子爬上床榻,拉起蔚隅的袖子盖在脸上,“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送你入京,把你送到竺赫身边。”
蔚隅常年呆在乡下,又无任何势力,没有他的帮助,双雁佩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竺赫眼前。
可他低估了竺赫的吸引力。
竺赫像个妖精,不论是谁,只要和他接触过,便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他以为蔚隅心智坚定,定不会被影响,如今看来,他也沦陷了。
“殿下,你我之间,只是合作而已。”
蔚隅皱眉,白璋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始乱终弃的人一样。
“好好好,我们只是合作。”白璋轻笑,侧着身子,单手撑着脑袋,手却不老实地握住了蔚隅的手,“阿隅可知……”
“殿下该不会要说心悦于我吧?”
蔚隅抽出手,不着痕迹地在锦被上擦了擦。
“阿隅还是如此聪慧……”
“殿下慎言,我已有家室。”
“你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看中了他手上的东西,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白璋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幽云卫用起来还不错吧?竺夫人的身份,也很方便你做一些事情吧?”
“殿下何出此言?”
蔚隅眼神微动,琉璃眸小心地藏起一闪而过的杀意。
“竺赫去了北境,你猜他还会不会回来?”白璋见他情绪低落,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摩挲着脉门:“阿隅,你比我更清楚他对白璟的感情,如果他知道,白璟死在你手上,你说他会如何看你?会失望?会痛不欲生?还是会想杀了你为白璟报仇。”
“不必用他威胁我,殿下。”蔚隅隐藏好情绪,抬起脸,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大可将一切全盘托出,让他好好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卑劣下流,心肠歹毒攻于心计之人。”
“你不怕他恨你?”
“怕?”蔚隅笑出声,低眉掩唇,声音阴鸷妖冶,如同鬼魅:“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实现目的的工具而已,殿下真以为我会被他左右?”
“恨?”蔚隅舔了舔唇,冷笑着;“恨我的人太多,我难不成还要一个一个去道歉?”
蔚隅直起上身,猛地靠近白璋,双手撑在他肩上,凑到他耳边,幽幽开口:“还是说殿下被他吸引了呢?毕竟太子的死,可离不开殿下的手笔,他若知晓一切,定会将殿下碎尸万段吧?”
“你……你胡说什么!”白璋猛地推开他,跳下床,“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笑,他怎么可能被竺赫吸引,一个被圈养的玩物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人见人爱的东西了。
“那殿下来此,有何目的?”
“我会想法子送你去北境。”白璋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我要北境兵权。”
他要让蔚隅搅乱北境的局面,他再趁乱夺取北境兵权。
“殿下慢走,夜雪寒凉,小心路滑。”
蔚隅端坐在床上,看着落荒而逃的人,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竺赫,好像对白家的人有着奇怪且致命的吸引力。
他就像个妖精,是个异类,长在皇宫的大染缸中,却有一股天然的纯真,像极北之地纯澈的冰雪,在泥潭中散发出耀眼的光。
人缺什么,便会追求什么,竺赫有的,恰恰是很多人缺少的,皇家之人如此,蔚隅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在泥潭里挣扎太久,所以格外喜欢纯洁无瑕的东西,明知自己不配触碰,却固执地想将这东西收入囊中,据为己有。
蔚隅披上衣服,赤着脚走到窗边,看着飘落的雪花,思绪飘向远方。
他和白璋相识在两年前。
他散尽家财,查清了忘忧谷惨案的凶手,带着所有的证据,从江南走到京城,敲响了登闻鼓,期盼大胤的律法能给他主持正义,期盼朝廷能给他答复。
他在烈日下跪了三天,诉状却一遍遍被丢出门,那位大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太子宅心仁厚,尔等刁民再行污蔑之事,勿怪本官手下无情,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那天的太阳很好,可他却像被丢进寒潭一般,连肺腑都是冷的。
三天后,他拿着母亲唯一的遗物,双雁佩,走进了添香楼,在那里,他遇到了白璋。
“我要杀一个人。”
“这个价钱?不好办呐。”白璋轻飘飘挑起双雁佩,“太子的命,很贵。”
“持此玉者,可要求竺氏后人为他做一件事。”
“当真?”
“千真万确。”
“报仇,哪有手刃仇人来的畅快?”白璋将玉佩退还给蔚隅,“我可以帮你,至于代价嘛……你会知道的。”
“好。”
他疯了,想报仇想疯了,他被白璋一句话蛊惑了。
他,要亲手杀了太子!
白璋表面上不问朝政,游山玩水,实则背地里培养了大批探子和杀手,借着青楼酒楼隐藏身份,打探消息。
他时刻盯着白璟,盯着白瑜,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将猎物一击致命的机会。
他卑鄙阴险,狡诈奸滑,可他筹谋多年,却连靠近白璟都做不到。白璟身边不但有侍卫,还有大内暗卫,更有幽云卫保护,可谓万无一失,偏偏他还不近女色,连美人计都没用。
但蔚隅出现了,这个天真的少年真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那可是太子,哪是那么好杀的?
他正苦于无法接近太子,蔚隅出现了,他原本打算将蔚隅送到太子身边,没想到蔚隅却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蔚隅的母亲公孙夭早年游历北境,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便是竺赫的母亲,竺兰若。
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竺兰若给了公孙夭一块双雁佩。
“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何人,只要手持双雁玉佩之人说出要求,竺氏后人,必将赴汤蹈火达成要求,不得违背分毫。”
真是天助我也,果然,他才是大胤的天命之人。
他和蔚隅精心布置了两年,终于将双雁佩送到了竺赫面前。
双雁飞入黄金笼,惊醒金玉黄粱梦。
他把双雁佩送到竺赫眼前,也把蔚隅送到了竺赫身边。
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眼泪,蔚隅抬起手背抹去眼泪,走到窗边看着被大雪压弯的枝条,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的笑。
“云杲啊,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和白璋略施小计,让竺赫身陷囹圄,他再稍微表现出一点信任,竺赫便心甘情愿交出了幽云卫。
竺赫本来不用主持春闱的,是白璋授意他的暗线给胤帝上书;他本来不用去赈灾的,也是白璋在背后搞鬼,就连灾民咬人,都是白璋和蔚隅一手策划的。
可蔚隅没想到,白璋会偷了莲杀的图纸并制造出莲杀行凶,要将竺家拉下水,将北境拉下水。
他派人刺杀白璟,将胤帝的目光引向幽云卫,又制造竺赫与白璟的争端,让胤帝对竺赫起疑,最后再安排人在枫林中假装刺杀胤帝,彻底挑起他的怒火,将目光放在竺赫身上。
如果没有白璋和蔚隅,竺赫只需要当个富贵闲人,保护着白璟继承大统,然后功成身退,去当他的富贵闲人,游山玩水,安度余生。
可因为他的出现,竺赫被迫卷入朝堂争斗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因为他的出现,竺赫数次受伤,甚至差点死在他面前。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固执地想把蔚隅从泥潭中拉出来,他知晓真相,却仍旧帮他毁灭证据,赌上性命想保全他。
“竺赫,你真是个傻子。”蔚隅摩挲着手腕上的玉哨,“我也是个傻子。”
如果他能早一点看清白璋的真面目,不那么心急,再多一点筹谋和布局,竺赫就不会被他连累,不会生死未卜,不会踏上未知的旅途,去向未知的地方,迎接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