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声空洞的碎裂,葛拉兹旦与他背后的血色旋涡一同化为虚无。
弥林大金字塔顶端那根刺破苍穹的血色光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与燃料,在空中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的烛火,骤然熄灭。
那由无数扭曲骸骨与哀嚎怨魂构成的混沌邪物,失去了能量的供给,在猩红色的天幕下发出一声无声的、穿透灵魂的悲鸣。它的形态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沸水中的墨滴,疯狂地翻滚、扭曲,试图维持自身的存在。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净化并未停止。
丹妮莉丝站在晨曦之城的旗舰“静默海蛇号”的甲板上,她的身后,是那棵横跨天际的世界树虚影。她伸出纤细的手,掌心向上,一团柔和而磅礴的翠绿色光华,如同掌心托举的微型太阳,冉冉升起。
“去吧。”她轻声说。
那团绿光化作一道流星,精准地射入了天空中央那团正在崩溃的混沌邪物核心。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净化。
极致的生命之力,如同滴入滚油的清水,瞬间引爆了邪物内部最后的负能量。数不清的、被禁锢在邪物中的扭曲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它们不再哀嚎,不再扭曲,而是化作一点点纯净的、温润的白光,从那团混沌的躯体中逸散而出。
成千上万,继而是数十万,数百万。
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点,仿佛一场迟来的、圣洁的大雪,缓缓飘落。它们在空中盘旋,像是在向那位立于舰首的银发女神致以最后的谢意,然后彻底消散,回归世界的循环。
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黏合,那团曾让天地为之色变的混沌邪物,终于在沉默中彻底瓦解,化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天空那令人作呕的猩红,如同被清水冲洗的血污,迅速褪去。久违的、清澈的苍穹,重新出现在弥林的上空。
这一刻,弥林城墙上的死寂被打破了。
一名奴隶主贵族,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底牌,在那种无法理解的神圣光辉中灰飞烟灭,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喃喃自语,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转身,发疯似地推开身边的卫兵,想要逃离这片已经被神明所注视的土地。
他的崩溃,像一个信号,引爆了整条防线积压已久的恐惧。
“跑啊!怪物!那是神明!”
“我们打不赢的!投降吧!”
“别杀我!我愿意献出我所有的财富!”
纪律荡然无存。
忠诚一文不值。
由金钱和皮鞭维系的勇气,在真正的神威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伟主们试图用鞭子和刀剑弹压骚乱,但他们惊恐地发现,那些平日里温顺如羊的奴隶兵,此刻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憎恨与嘲弄。
墙头之上,自相残杀的闹剧开始了。
城外,晨曦联军的阵地上。
白发苍苍的卡萨斯,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不败凶兽,仰头望着天空那场壮丽的“灵魂之雪”,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孩童般的、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复杂神情。
“神罚……”他身边的副官达蒙,颤抖着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声音沙哑。
卡萨斯没有回答。他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投向弥林那座依旧紧闭的城门,那双灰色的眼眸中,积压了二十年的复仇火焰,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
他举起了那柄陪伴他一生的、名为“无镣者”的巨大战斧。
“挣脱者军团!”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怒吼,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咆哮,“最后的时刻到了!”
“为了瓦罗!”
“为了所有死去的兄弟!”
“为了自由!”
他猛地将战斧向前一挥,直指弥林城门。
“——冲锋!”
黑曜石卫队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第一个切入战场。他们沉默着,以无可阻挡的姿态,为身后的洪流清理出一条通路。
紧随其后的,是怒吼着的挣脱者军团。他们不再是毫无章法的乌合之众,二十年的磨砺,让他们学会了纪律,学会了配合。他们像一股黑色的钢铁浪潮,沉默的精灵卫队是浪潮前端最锋利的礁石,而他们,就是礁石后足以拍碎一切的滔天巨浪!
沐青的身影,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大金字塔的顶端平台。
【风暴战斧】被他随意地扛在肩上,斧刃上还残留着雷光与生命之力交织的余韵。他的目光,落在了平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
这位弥林的“铁将军”,奴隶主联军最后的职业军人,没有逃跑,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崩溃。他依然穿着那套保养得一丝不苟的青铜鳞甲,站姿如标枪般笔挺。
他没有看沐青,而是俯瞰着下方已经彻底沦陷的城市。喊杀声、惨叫声、以及自由奴隶们狂喜的欢呼声,汇成一股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普雷兹纳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一种作品被彻底毁掉后的、冰冷的死寂。
“真是……壮观的毁灭。”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沐青走到他的面前,巨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普雷兹纳克完全笼罩。
“这不是毁灭。”沐青的声音很平静,“这是净化。”
普雷兹纳克终于转过头,他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这位传说中的“泰坦神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军人对强者的、纯粹的好奇。
“你的力量……匪夷所思。”普雷兹纳克说,“我一生都在研究战争。我以为,纪律严明的方阵,雷霆万钧的冲锋,就是战争的极致。但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一种……不讲道理的力量。一种……凌驾于所有战术之上的,规则本身。”
沐青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普雷兹纳克自嘲地笑了笑:“我输了。不是输在战术上,也不是输在勇气上。我只是……生在了错误的时代。所以,来吧,‘神明’。赐予我一个战士应有的结局。你的强大,有资格取走我的性命。”
他说着,扔掉了手中的长剑,挺直了胸膛,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坦然姿态。在他看来,被这样一位神话般的强者亲手杀死,是他作为一名失败将领,所能得到的、最后的荣耀。
然而,他等待的时刻,并未到来。
沐青只是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让普雷兹纳克无法理解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你的命?”沐青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我为什么要取走你的命?”
普雷兹纳克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困惑与被羞辱的愤怒:“你什么意思?!”
“你的性命,你的荣耀,你的‘战士的结局’……”沐青缓缓摇头,“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他转身,巨大的【风暴战斧】指向了金字塔下方那一条条通往顶端的宽阔阶梯。
“轰!轰!轰!”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正从下方传来。
成千上万的人,正涌上这座曾经让他们不敢直视的圣地。
他们衣衫褴褛,他们形容枯槁,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精良的兵器,而是从厨房里抢来的菜刀、从工坊里拿来的锤子、甚至只是路边捡来的石块。
领头的,正是浑身浴血的卡萨斯。
“你的性命……”沐青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普雷兹纳克耳边响起,“不属于我。”
“它属于他们。”
普雷兹纳克顺着沐青的斧刃看去,看着那一张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看着那一片由昔日“财产”汇成的、代表着清算的愤怒海洋。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贵族对“贱民”的厌恶与鄙夷。
“你……你要让这群……这群牲口来审判我?”他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颤抖。
沐青没有回答。
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将整个平台,将这位“铁将军”的命运,完全暴露在了那片复仇的狂潮面前。
这个动作,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卡萨斯第一个冲上了平台。他看着昂然挺立、眼中满是鄙夷的普雷兹纳克,又看了一眼旁边如山岳般沉默的沐青。
他明白了。
他没有举起战斧。
他转过身,面向身后那成千上万名被解放的奴隶,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同胞们!”
“就是他!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伟主!是他,下令用皮鞭抽打我们的脊梁!是他,把我们的孩子扔进角斗场!是他,把我们的妻女当作战利品!”
“现在!这位‘铁将军’,就站在这里!”
“神明,已经把审判的权力,交给了我们!”
“告诉他!我们是谁!”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呐喊!
“杀了他!”
一个跛脚的老人,第一个冲了上去,用他那几乎没有牙齿的嘴,狠狠咬在了普雷兹纳克的小腿上。
普雷兹纳克下意识地一脚踢开他,脸上满是恶心。
但这个动作,点燃了火药桶。
“他敢还手!”
“撕碎他!”
人群,如潮水般淹没了上来。
没有英勇的单挑。
没有壮烈的对决。
普雷兹纳克,这位古吉斯帝国最后的军事贵族,这位迷信秩序与纪律的“铁将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不是荣耀的剑光,而是一张张他曾经无比蔑视的、属于奴隶的脸。
他被一只手抓住了头发,被另一只手抠住了眼睛。
一把生锈的菜刀砍在他的脖子上,一把沉重的工锤砸碎了他的膝盖。
他引以为傲的青铜鳞甲,被无数双手粗暴地撕扯、剥落。
他想发出最后的、属于贵族的怒吼,但他的嘴里被塞满了泥土。
他被淹没了。
被这股由数百年积怨汇聚而成的、最原始、最汹涌、也最公平的洪流,彻底淹没了。
沐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这不美好,这很残酷。
但这,就是净化。
只有用最彻底的暴力,才能将旧世界的基石完全砸碎。只有让被压迫者亲手复仇,他们才能真正从心理上砸碎那副无形的镣铐,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当普雷兹纳克的惨叫声彻底消失在人群的怒吼中时,天空中的巨龙,收到了它们主人的新指令。
凯多,那头如同黑曜石与熔金融合而成的黑金色巨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缓缓降落,四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爪,如同巨大的铁锚,死死地扣住了弥林大金字塔顶端那座巨大青铜鹰身女妖雕像的基座。
“嘎吱——”
坚固的岩石与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无数裂痕以它的龙爪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银光,那条身形修长优雅的银白色雌龙,如同天际划过的一道闪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雕像的另一侧。
它没有使用蛮力。
它那条比攻城锤更有力的、覆盖着银色鳞片的修长龙尾,灵巧地一卷,死死缠住了鹰身女妖那丑陋的头颅与伸展的翅膀。
两条巨龙,一条负责从根基上动摇,一条负责从顶端施加扭力。
它们对视一眼,紫罗兰色的龙眸与暗金色的龙眸中,同时闪过一丝默契。
“吼——!”
两声截然不同的龙吟,在这一刻汇成了一首毁灭的交响曲!
凯多猛地发力,脚下的平台轰然崩碎,它用纯粹的、来自泰坦造物的恐怖巨力,硬生生将雕像的基座从金字塔的顶端掀起!
银光则同时收紧龙尾,向着相反的方向奋力一甩!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响彻整个弥林城的巨大断裂声传来!
那座象征着古吉斯卡利帝国数千年奴役史、象征着奴隶湾所有腐朽与罪恶的青铜鹰身女妖雕像,在两头巨龙的合力之下,从它那坚不可摧的基座上,被硬生生地、彻底地掰断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巨大的雕像在空中失去平衡,翻滚着,它那张鹰与女人的、充满贪婪与恶毒的脸,正对着下方无数双仰望的、属于自由人的眼睛。
然后,在重力的牵引下,它开始了它最后的坠落。
呼——
风声呼啸,它庞大的阴影掠过金字塔一级又一级的阶梯,掠过那一张张狂喜而敬畏的脸。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为这个旧时代的棺椁,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青铜鹰身女妖,重重地砸在了金字塔底部的广场上。
它摔得粉身碎骨。
那颗曾经俯瞰众生的丑陋头颅,滚落到了一名刚刚获得自由的孩童脚边。
孩童愣了一下,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小脚,狠狠地在上面踩了一脚。
金字塔顶端,那片曾经属于鹰身女妖的平台上,如今空空如也。
沐青与丹妮莉丝并肩而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这座刚刚获得新生的城市之上。
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奴隶湾的时代,彻底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