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板感冒药像一枚小小的印记,烙在了苏恬的心上。她按时吃了药,感冒症状很快缓解,但心里那份微妙的波澜却并未平息。她努力将这份杂念压下,更专注地投入到“月娘”的世界里。她知道,唯有专业的表现,才能不辜负这个机会,也才能……与他站在更平等的位置对话。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缓的阶段,多是“月娘”与“青衣”柳云烟以及其他配角的戏份。柳云烟演技纯熟,对戏时气场十足,苏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她能感觉到柳云烟对她态度客气却疏离,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审视,偶尔在表演上会给出一两句不痛不痒的“指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形的、保持距离的观望。
苏恬并不在意,她乐得将全部精力用于打磨角色。她发现,当自己完全沉浸于“月娘”的喜怒哀乐时,反而能暂时忘却来自顾景琛的那份扰乱心绪的关注。
这天下午,要拍摄一场“月娘”在绣房当值的戏。剧情是“青衣”吩咐她修补一件王爷颇为喜爱的旧袍,袍袖处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破损。这场戏的重点在于“月娘”飞针走线时,那种全神贯注的沉静,以及指尖触碰那件属于“王爷”的衣袍时,内心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与一丝莫名情愫的细微颤动。
苏恬提前到了绣房场景,道具老师将一件玄色锦袍递给她,触手面料细腻,隐隐带着一股熟悉的、冷冽的熏香味道——与顾景琛戏服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开拍前,她独自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戏服袖口的刺绣,试图寻找“月娘”的感觉。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苏恬抬头,看见顾景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他似乎是刚下戏,还没来得及换下王爷的朝服,玄衣金冠,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朝堂威仪。
“顾老师。”苏恬站起身。
顾景琛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件锦袍上,语气平淡无波:“这袍子,是王爷生母遗物。”
苏恬微微一怔。剧本里并没有提及这个细节!这又是他基于角色理解给出的提示。生母遗物……这意味着“月娘”手中修补的,不仅仅是一件华贵的衣袍,更承载着“王爷”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柔软和念想。这个认知,瞬间让这场看似简单的修补戏,平添了千斤重量。
“谢谢顾老师提醒。”苏恬郑重道谢,心中对他的专业素养更多了一份敬佩。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出最精准的指引。
顾景琛“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好好演。”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苏恬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锦袍,那冷冽的熏香似乎更清晰了些。
“《浮屠》第五十六场一镜一次,Action!”
镜头对准了坐在绣架前的月娘。她低垂着头,神情专注,指尖捏着细小的银针,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玄色的锦缎之间。灯光柔和地打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恬静的轮廓。
她完全沉浸在“月娘”的状态里。修补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生怕弄坏了一丝一毫。当她纤细的指尖抚过那处破损的边缘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剧本里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动作来传递情绪。
苏恬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为难,而是全神贯注。她的眼神落在针线上,却又仿佛透过这衣料,看到了那个威严冷峻的王爷,以及他深藏心底的、对亡母的思念。一种混杂着同情、敬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命名的、微酸的柔软情绪,在她眼底缓缓流淌。
她修补的,不仅仅是一件衣袍,更像是在触碰一个秘密,安抚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
监视器后,张导专注地看着屏幕,微微颔首。
不知何时,顾景琛也来到了监视器旁,安静地站在张导身后。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沉静绣补的身影上,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指尖动作,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卡!很好!”张导满意地喊了停,“情绪到位,细节抓得也好。苏恬,这条过了。”
苏恬松了口气,从角色的情绪中缓缓抽离。她放下针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不远处顾景琛的目光。他依旧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纯粹的审视或评估,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探究。
苏恬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整理着手中的锦袍。那衣料上属于他的冷冽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缠绕在她的指尖,挥之不去。
这时,顾景琛迈步走了过来。他没有看苏恬,而是对旁边的道具老师说:“这件袍子,后续还有戏份,我先拿走。”
道具老师连忙点头:“好的,琛哥。”
顾景琛伸出手,直接从苏恬手中接过了那件锦袍。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干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灼伤人的温度。
苏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薄红。
顾景琛似乎也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面色平静地拿着袍子,对张导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肌肤相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交接。
苏恬却站在原地,感觉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还在隐隐发烫。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玄色锦袍的触感,以及……他指尖微凉的温度。
这场戏拍完了,但有什么东西,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