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琛那通言简意赅的深夜来电,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恬心湖中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那句听似平淡的“别紧张”,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揣摩不出其下是纯粹前辈式的提醒,还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种不确定感让她心烦意乱,却也像一剂强心针,更坚定了她要拿下“林晚”这个角色的决心。
既然做出了选择,便再无退路。苏恬迅速调整了状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回声》试镜的准备中。她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和商业活动,仿佛回到了拍摄《浮屠》前那种闭关研读的状态,甚至更加投入。
周明为她找来了陈正道导演过往的所有作品,从早期充满实验性的短片到后来享誉国际的代表作。苏恬一部部地拉片,反复观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导演的镜头语言、叙事节奏以及对演员表演的要求。她发现陈导极其擅长捕捉人物细腻的情感变化和复杂的精神世界,喜欢用克制的镜头表达汹涌的内在情绪,这对演员的“内功”要求极高。
同时,她也开始深入挖掘“林晚”。《回声》的剧本尚未完全到手,只有部分片段和详细的人物小传。苏恬将这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研读,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林晚”完整的人生轨迹和心路历程。这个跨越二十年的角色,从青春懵懂到中年沧桑,其间经历了时代巨变、家庭重担、梦想与现实的残酷碰撞,以及与她丈夫(顾景琛饰演)之间那份爱恨交织、相伴又疏离的复杂情感。
苏恬将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对着镜子练习不同年龄阶段“林晚”的眼神、体态和语气。她尝试找到二十岁“林晚”眼里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三十岁时的挣扎与疲惫,四十岁时的沉寂与不甘。她甚至去查阅了大量那个年代的资料、老照片和纪录片,试图捕捉特定时代背景下普通人的集体记忆和生存状态,让“林晚”不仅仅是一个剧本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能呼吸、会疼痛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过程孤独而艰难。有时她会因为找不到准确的情绪支点而沮丧,有时又会因为捕捉到一丝角色的神韵而欣喜若狂。工作室的装修噪音成了她练习时的背景音,团队成员忙碌的身影在她周围穿梭,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只有她和“林晚”存在的空间。
这天下午,柚柚拿着一份刚做好的宣传方案初稿,兴冲冲地想找苏恬讨论,被守在门口的小林及时拦下。
“老板在准备试镜,说了不让打扰。”小林压低声音,指了指紧闭的办公室门。
柚柚吐了吐舌头,扒着门缝往里瞄了一眼,只看到苏恬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堆资料中间,肩膀微微塌着,似乎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喃喃自语,神情专注得近乎忘我。
“老板好拼啊……”柚柚缩回头,小声感叹。
周明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看好门,别让人打扰她。”
就在苏恬全身心沉潜于角色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外援”以极其自然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试镜前三天,苏恬正在反复琢磨剧本中“林晚”与丈夫一次激烈争吵后,独自在深夜厨房无声落泪的片段。她总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够到位,少了点那种被生活磨砺到极致后的麻木与隐忍。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可以参考陈导早期短片《晨雾》第17分32秒,蒋雯丽老师的处理。】
没有署名,但苏恬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这个说话风格……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立刻找出了《晨雾》这部相对冷门的短片,拉到了指定的时间点。画面中,资深演员蒋雯丽饰演的女工,在得知丈夫下岗后,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机械地揉着面团,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面粉中,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窒息,却将那种底层女性面对生活重击时的绝望与坚韧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恬屏住呼吸,反复观看着这短短几十秒的镜头,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击中了她的灵魂!她明白了!林晚的哭,不应该是宣泄,而是一种内敛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生理反应,是无声的绝望!
她激动地拿起手机,想回复一句“谢谢”,却又犹豫了。该说什么?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卡在这里?还是直接点明他的身份?
最终,她只是谨慎地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谢谢。】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但这短短的指引,却像暗夜里的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她前方的迷雾。她重新调整状态,再次投入到练习中,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和“林晚”的距离,仿佛近了一大步。
在苏恬闭关准备的同时,工作室的初期运营也在周明的操持下,磕磕绊绊却又坚定地步入正轨。办公场地基本装修完毕,只待通风散味后即可入驻。柚柚在周明的“镇压”下,暂时收起了那些过于天马行空的“破圈”计划,转而开始务实地理顺苏恬的官方粉丝后援会,并与几个口碑良好的时尚、美妆类自媒体建立了初步联系,为后续的形象宣传打基础。小林则将苏恬近期的行程、合同以及试镜相关的后勤保障安排得妥妥当当。
整个团队像一颗刚刚拼装好的精密齿轮,虽然还有些许生涩,但已经开始围绕着苏恬这个核心,缓缓地转动起来。
试镜的日子,终于在紧张的准备中到来。
前一天晚上,苏恬很早就躺下了,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回着这些天准备的点点滴滴,闪回着“林晚”的悲喜,也闪回着顾景琛那句“别紧张”和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
她知道,明天的试镜,不仅仅是对她演技的考核,也是对她选择这条路的一次重要验证。成功与否,都将深刻地影响着她和工作室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已尽了全力。剩下的,就交给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