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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谋长视角 - 第一人称叙述)

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指挥部简陋的窗棂上,发出不间断的、令人心烦的嘶鸣。桌上的油灯灯焰随着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轻轻摇曳,将我与师长、政委三人凝重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如同此刻的心绪。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春季反“扫荡”的战术推演,残留在木板上的地图墨迹未干,一份由师部政治保卫科转来的、封口处盖着绝密印章的信函,便被政委重重地拍在了地图的空白处。

“老李,老王,你们先看看这个。”政委的声音比这冬夜的风更冷,他惯常温和的面容此刻绷得如同石刻。

师长——我那平日里豪气干云、嗓门洪亮的搭档,拿起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瞬间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信递给了我。

纸张很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我接过来,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冰凉。目光落在字句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信中的内容,并非指向普通的战士或基层干部,它的矛头,赫然对准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也是我们独立团乃至整个师部都倚重的重要人才——作战参谋林翰!

指控列举得“有鼻子有眼”:其一,他数次提出的战术建议,尤其是涉及远程精确打击、小部队渗透破坏等新颖战法,其思路和知识结构“远超当前我军乃至国内军事教育水平”,怀疑其背后有未经查明的、可能来自境外势力的信息来源。其二,他曾在非公开场合,无意中提及过一些国外武器装备的“未来可能发展方向”,其描述之具体,与总部技术部门掌握的极零星、极模糊的情报碎片高度吻合,被认为是“不该拥有的先知先觉”。其三,也是最为致命的一点,上次我们成功端掉日军一个小型秘密油料库的行动,事后复盘发现其防卫力量调配存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难以察觉的“漏洞”,而林翰恰恰是当初力主攻击此目标的关键建议者。指控信暗示,这或许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利用这个“漏洞”,其目的可能是为了获取我军信任,或是进行某种更深层次的“钓鱼”。

“放他娘的狗屁!”师长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油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灯影乱晃,“林翰这小子,从参军那天起,哪一次战斗不是冲在前面?他提出的那些点子,帮我们度过了多少难关?挽救了多少战士的生命?远程狙杀山田,智取药品,哪一件不是大功?现在倒好,有人红口白牙,就要给他扣上‘特嫌’的帽子!”

政委相对冷静,但语气同样沉重:“师长,你的心情我理解。林翰同志的贡献,我们都有目共睹。但是,老李,你也清楚,当前斗争形势复杂,敌特无孔不入。这些疑点,尤其是关于油料库防卫漏洞的巧合,政治保卫部门认为不能仅用‘运气’或‘天才’来解释。我们必须对革命事业负责,对全团上下几千名战士负责。”

他目光转向我,带着探询,也带着压力:“参谋长,林翰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在你直接领导下工作。对他的情况,你最了解。师部首长的意见是,鉴于林翰岗位的重要性,以及这些指控的严重性,必须立即启动内部审查程序。这个审查,由你主要负责,政治保卫科派员协助。既要查清问题,也要保护同志。尺度,你要把握好。”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我,亲自来审查林翰?我看着他从一个带着些许书卷气、却目光坚定的青年学生,在战火的淬炼下,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独当一面的优秀参谋。我们曾在深夜的指挥部里,为了一个战术细节争得面红耳赤;也曾在战斗间隙,分享过为数不多的烟卷,聊起过遥远的家乡和模糊的未来。我信任他,如同信任我手中的枪。这种信任,是在无数次生死与共中建立起来的。

然而,政委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情感的外壳。他说得对,我是参谋长,我不能仅凭个人感情用事。那些疑点,尤其是油料库那次……当时只觉得林翰眼光毒辣,运气也好,现在被有心人这么一联系,确实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诡异。革命队伍不是江湖义气,铁的纪律和对组织的绝对忠诚,是这支军队能在绝境中生存、壮大的根基。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必须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进入应对危机的状态。“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漠,“审查可以,但我有三个要求:第一,在审查期间,林翰暂停一切涉密工作,但人身自由不受限制,活动范围限于团部驻地,由我指定可靠人员‘陪同’。第二,审查过程必须严格保密,范围控制在最小,绝不能扩散,以免动摇军心,寒了将士们的心。第三,所有问询、调查,由我亲自主导,政治保卫科的同志可以参与,但不能绕过我直接采取行动。”

师长和政委对视一眼,最终缓缓点头。政委补充道:“可以。但时间要快,我们不能让一个可能是忠诚的同志长期背上包袱,也不能让一个潜在的威胁继续留在关键岗位上。总部……也在关注此事。”

“给我七天时间。”我斩钉截铁地说。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师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入风雪中。政委则留下了一句:“老李,注意方式方法,也……保护好自己。”

指挥部里只剩下我一人。油灯的光芒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土墙上,显得孤独而沉重。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风雪笼罩的漆黑世界。林翰……这个带着超越这个时代知识的年轻人,他身上确实有太多谜团。我无数次感受过他那种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沉稳、自信,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我曾将这一切归因于他的天赋异禀和刻苦钻研。但现在,怀疑的阴影笼罩下来,那些我曾忽略的细节,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翻涌。

他是否对我,对我们的事业,有所隐瞒?

(审查启动与初步接触)

第二天,我召来了警卫连长赵铁锤,他是我从红军时期就带出来的老兵,沉默寡言,忠诚可靠得像块石头。我没有透露具体细节,只告诉他林参谋近期需要集中精力总结战术经验,由他带两名绝对可靠的战士,“保障”林翰的安全和“安静”,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林翰的住处,林翰也不得随意离开指定区域。赵铁锤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挺直胸膛,低沉地应了一声:“是!参谋长,保证完成任务。”

随后,我亲自去了林翰的房间。他正伏在桌上,对着地图和一堆稿纸写写画画,似乎是在完善他之前提出的“阶梯式阵地防御与机动反击结合”的新构想。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专注思考的神情,看到是我,立刻站起身,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敬意的笑容:“参谋长,您来了?我正好有个新的想法,关于反坦克壕的布设……”

“林翰。”我打断了他,声音刻意维持着平静,“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从今天起,你暂时脱离作战值班和情报分析岗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愕然和不解:“参谋长?这是……为什么?是有什么新任务吗?”

我避开他探询的目光,走到桌边,随手翻动了一下他写满演算过程和草图的手稿,字迹工整,思路清晰。“组织上需要你配合,回顾和梳理一下你自参军以来,特别是提出各项重要战术建议的思想来源和决策过程。这是一次例行的……内部审查。”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公事公办,但“内部审查”四个字出口时,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喉头有些发紧。

林翰愣住了,他显然明白“内部审查”在当下环境意味着什么。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下去:“是,参谋长。我服从组织安排。”

他的反应,没有惊慌失措的辩解,也没有愤怒的质疑,只有一种迅速压抑下去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近乎顺从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如果他问心无愧,正常的反应不该是如此吧?至少,也该有委屈和不解。

“你就在这里,好好回想,把你能想到的,都写下来。尤其是关于上次攻打日军油料库的建议,你是怎么发现那个防卫漏洞的,前后经过,越详细越好。”我补充道,目光锐利地盯住他,“另外,你之前提到过的,关于国外武器发展的那些‘推测’,其依据是什么,也一并写清楚。”

“……是。”林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我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仿佛将我们之间某种无形的东西也隔断了。门外,风雪依旧。

(调查与博弈)

审查工作紧锣密鼓又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我调阅了林翰自入伍以来的全部档案、历次战斗总结、他提交的所有报告和建议原件。政治保卫科派来的是一位姓周的科长,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得像鹰,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分量。他倾向于认为,林翰身上存在的“无法解释的知识来源”是最大的疑点,反复强调“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与周科长之间,展开了一场看不见的博弈。他主张立即对林翰进行隔离审讯,施加压力,迫使其“交代问题”。而我则坚持,在缺乏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必须以谈话和外围调查为主,不能搞“逼供信”那一套。

“周科长,林翰不是普通的嫌疑对象。他是立过大功的参谋人才,如果我们搞错了,寒了的心,是暖不回来的。”我试图说服他。

周科长面无表情:“参谋长,对革命的忠诚,不能有丝毫杂质。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他真是清白的,审查正好还他一个清白。但如果他确实有问题,我们任何的犹豫和姑息,都可能给部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那个油料库,太巧了,巧得让人无法相信。”

我们分头行动。周科长负责外围调查,他派人去林翰的老家,核实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尽管这在那个战乱年代困难重重);他找来了所有与林翰共事过、接受过他培训的干部战士谈话,试图从他们的回忆中挖掘出任何可能的“反常言行”。

而我,则把主要精力放在与林翰的多次、长时间的单独谈话上。

这些谈话,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煎熬。我们隔着一张桌子对坐,桌上放着记录本和两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我问他答,气氛沉闷而压抑。

我让他详细复述提出攻打油料库建议的全过程。他从如何通过零星情报分析日军运输车队活动规律,如何结合当地猎户提供的山区小路信息,如何从一张缴获的模糊不清的日军旧地图上,发现油料库侧面悬崖的巡逻间隙可能比正面开阔地要长……他的叙述逻辑清晰,环环相扣,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当我追问,为何他能如此“幸运”地恰好抓住那个因日军一个小队临时换防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防卫空窗期时,他沉默了。

“直觉,参谋长。”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我,却又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某个未知的远方,“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觉得那里有机可乘,而且必须尽快动手,否则机会就消失了。”

“直觉?预感?”周科长在一旁冷冷地插话,“林翰同志,革命工作讲究的是实事求是,不能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的直觉和预感,未免太准了一些。”

林翰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他没有看周科长,只是看着我,眼神深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无奈。“参谋长,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时间去做万全的验证,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如果……如果因此给组织带来了麻烦,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他再次将一切归结于无法验证的“直觉”和“个人判断”,甚至流露出愿意“承担责任”的姿态。这非但没有消除疑虑,反而让周科长更加确信其中有鬼。而我,看着他眼中那抹复杂的情绪,心中的天平却在微微摇晃。那不像是在撒谎,更像是一种……有苦难言。

关于他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我换了一种方式询问:“林翰,你提出的很多战术思想,比如你强调的小部队特种作战,比如你对未来战场形态的一些……描述,这些显然不是我们在抗大或者任何国内军校能学到的。你能告诉我,你的这些想法,最初来源于哪里吗?是看过什么特殊的书籍?还是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这是核心问题。林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攥紧的双手,沉默了很长时间。指挥部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参谋长,”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知识……我无法解释它的具体来源。它就像……就像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一样。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些知识,我只用于打鬼子,用于壮大我们的队伍,用于让我们的人民军队变得更强大。我对党、对人民、对我们的事业,绝无二心!”

“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周科长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林翰同志,你这个说法,恐怕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

林翰不再辩解,只是重复道:“我说的是事实。”

谈话陷入了僵局。周科长认为林翰态度顽固,是在用荒谬的借口对抗审查,建议加大审查力度。而我,却从林翰那近乎固执的坦诚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某种痛苦中,感觉到事情或许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似乎在守护着一个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他拥有的知识,与他那种奇的“直觉”,密切相关。

(危机与转机)

审查进行到第五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师部通讯班送来一份加急电报:日军一支精锐的挺进队,化装成我山区游击队,利用恶劣天气作掩护,绕过了我外围警戒线,其目标直指我团部所在地!预计最迟明晚拂晓前可能抵达。与此同时,我们设置在西南方向山谷里的一个秘密伤员转运站,恰好有一批重伤员在此隐蔽休整,由于天气原因尚未及时转移。如果日军挺进队按照目前轨迹前进,极有可能发现并袭击这个几乎不设防的转运站!

情况万分危急!团部立刻进入临战状态。师长命令各部按预定方案进入防御位置,并紧急商讨应对之策。派大部队前去阻击或转移伤员,时间上来不及,而且容易暴露团部主力的具体位置。派小股部队前去引导或掩护,又面临兵力单薄、且难以在复杂地形和恶劣天气中有效迟滞敌军的问题。

指挥部里气氛紧张,电台滴答声、参谋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各级指挥员的请示报告声交织在一起。师长和政委眉头紧锁,盯着地图,快速评估着各种方案的利弊和风险。

就在这时,一直被“软禁”在房间里的林翰,通过看守他的赵铁锤,坚决要求立刻见我。

“他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周科长第一个表示反对,“参谋长,不能见他!情况紧急,不能让他干扰指挥决策!”

我略一沉吟,对赵铁锤说:“带他过来。”

林翰很快被带到指挥部。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燃着两簇火苗。他甚至没有看周科长一眼,直接走到地图前,目光快速扫过,然后指向那个伤员转运站所在的山谷。

“参谋长,师长,政委!这个转运站不能丢!那里的伤员都是跟鬼子拼过刺刀的英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语速极快,条理清晰,“鬼子的挺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他们在这种天气和陌生地形下,同样存在弱点——依赖向导(即使是不可靠的),依赖无线电通讯,而且急于求成,队形容易拉长!”

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仿佛所有的情报和信息早已在他脑中整合完毕:“从这里,到转运站,有一条猎人才知道的废弃采药小道,地图上没有标注。我们可以派一个精锐排,轻装急行军,赶在鬼子前面抵达转运站东北侧的这个制高点——野狼峪!”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一个排占据这里,利用地形和天气,进行节节阻击,不断骚扰、迟滞敌军,制造出我们有主力在此设伏的假象!同时,立刻通知转运站,组织轻伤员协助重伤员,沿着山谷底部的小溪向东南方向密林转移,那里有一个天然溶洞群,可以暂时隐蔽!”

“你怎么知道那条采药小道?你怎么知道野狼峪的地形?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溶洞群?”周科长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锐利如刀。这些都是极其局部、极其细致的地形信息,甚至连我们团部现有的地图都没有详细标注。

林翰猛地转头看向周科长,眼神中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和坦荡:“周科长,现在不是追究我为什么知道这些的时候!挽救伤员的生命,挫败敌人的阴谋,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立下军令状!如果我的判断失误,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他再次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恳求和不屈的意志:“参谋长!请相信我一次!时间不等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师长和政委也在看着我,等待我的决断。一边是政治保卫科科长言之凿凿的怀疑,一边是林翰在关键时刻提出的、看似唯一可行的应急方案。信任,还是怀疑?启用他,可能力挽狂澜,也可能万劫不复。

我的大脑在飞速计算。林翰的方案,虽然大胆,但细节丰满,对敌我心理、地形利用都考虑得极为周到,远超指挥部里其他任何人的临时构想。这和他之前无数次提出精妙战术时的状态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我看着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奸猾与算计,只有对战友生命的焦急,和对胜利的渴望。

那种在无数次血火考验中建立起来的、近乎本能的信任,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理性的怀疑。

我猛地一拍桌子,下定决心:“好!就按林翰说的方案执行!警卫连一排,立刻集合,由林翰……口头指定路线和战术要点!赵铁锤,你亲自带队,务必完成任务!”

“是!”赵铁锤大声应道。

林翰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转向赵铁锤,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地开始交代行动细节,那条隐秘的小路如何辨认,野狼峪的哪个位置最适合设置阻击阵地,如何布置诡雷,如何利用风声和雪幕掩盖枪声和行动,如何交替掩护撤退……他说的每一个要点,都精准老辣得像一个在那片山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猎人。

周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师长和政委都没有表示反对,最终只是阴沉着脸,闭上了嘴。

(忠诚的证明与新的困惑)

行动开始了。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团部的防御在加紧部署,同时我们也在密切关注着西南方向的动静。

第二天下午,天快擦黑的时候,电台里终于传来了赵铁锤断断续续、夹杂着激烈枪声和爆炸声的报告:他们成功赶在日军之前抵达野狼峪,并依计设伏。日军挺进队果然试图由此通过,被一排精准的火力和诡雷死死挡住,误以为遭遇我军主力阻击,战斗异常激烈。利用争取到的宝贵时间,转运站的伤员已全部安全转移至溶洞隐蔽。一排正在按照林翰事先交代的路线,交替掩护,向安全区域撤退……

消息传来,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师长重重地拍着我的后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李,你这宝,押对了!”

政委也微微点头,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周科长沉默地站在角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走到指挥部外面,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另一重更深的困惑和思索却涌了上来。林翰再次用他不可思议的、仿佛能未卜先知的能力,证明了其对部队、对战友的价值和……忠诚。在关键时刻,他想到的是挽救伤员,是打击敌人,而不是自身安危。这比任何书面检讨和口头保证都更有力。

但是,他那些无法解释的知识和直觉,那个他宁愿承受怀疑也不愿(或不能)说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晚上,林翰再次被带到我的房间。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油灯下,他的脸色疲惫,但眼神清澈。

“参谋长,谢谢您的信任。”他低声说。

我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看着他,缓缓问道:“林翰,现在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或者说,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知道你不是敌人,但你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常理。今天的事情,再次证明了这一点。一个普通的参谋,不可能对那片陌生山区了解到那种程度。”

林翰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他抬起头,与我对视,眼神中充满了激烈的挣扎。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许久,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奇异的力量:“参谋长,我无法告诉您全部真相……因为那太过惊世骇俗,甚至可能无人相信。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我来自一个……追求光明未来的地方。我的所有知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尽早结束苦难,让我们的民族,重新屹立起来。我林翰,此生此世,绝不会做任何损害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我对您的忠诚,对这支队伍的忠诚,天地可鉴!”

他没有说出具体的秘密,但他的话语,他的眼神,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炽热和坚定,让我震撼。那不是一个叛徒或间谍能够伪装出来的。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荣辱的信仰和担当。

我久久地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眼中读出更多的信息。最终,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或许,有些秘密,并不需要立刻揭开。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以及他将要做什么。

“回去休息吧。”我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下来,“审查……结束了。明天,恢复你的一切工作。”

林翰愣住了,眼中迅速积聚起水光,他挺直胸膛,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跳动的灯火,心中波澜起伏。忠诚,或许并不只有一种表现形式。有的人忠诚于组织程序,如周科长;有的人忠诚于直觉和情感,如师长;而林翰,他似乎忠诚于一个更为宏大、甚至有些模糊的未来图景。但无论如何,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这次内部审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考验了林翰,也考验了我,考验了我们每一个人。它没有找到所谓的“特务证据”,却让我看到了忠诚在不同境遇下的复杂折射,以及信任在危机中所能迸发出的巨大力量。

风雪终将过去,但留下的思考,却如同这漫漫长夜,深远而悠长。我知道,关于林翰的秘密,或许将来还会带来新的风波,但至少此刻,我选择相信他,相信那个他口中……“光明未来”。

我提起笔,在审查报告的结尾,郑重地写下了我的结论:“经严格审查与关键时刻考验,林翰同志对革命事业忠诚可靠,其能力卓越,建议解除审查,恢复原职,并继续予以信任和重用。”

落笔的瞬间,我感觉到的不是轻松,而是一份更加沉甸甸的责任。砥柱中流,需要的不只是勇气和力量,更需要洞悉迷雾的智慧,和包容非常之事的胸襟。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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