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已带上了几分暖意，慷慨地洒落在独立团驻地后方那片平整开阔的打谷场上。连日来的阴霾与恐惧，随着疫情的被彻底扑灭，仿佛也被这明媚的阳光驱散殆尽。空气中不再弥漫着消毒水与死亡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振奋，以及一种积蓄待发的磅礴力量。
打谷场被精心布置过。临时搭建的主席台虽然简陋，仅是以木板搭就，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军布，但台后悬挂着的红色党旗与军旗，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台前上方，一条长长的横幅迎风招展，上面用遒劲的毛笔字写着——“独立团抗击鼠疫总结表彰暨战斗动员大会”。
会场周围，彩旗招展。全团各营、连、直属单位，按照划定的区域，整齐划一地席地而坐。战士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炼后的坚毅与昂扬。军装虽旧，却浆洗得干净，枪支擦得锃亮，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如同原野上沐浴阳光后蓬勃生长的白杨林。
我和团长傅水恒、政委傅必元，以及团部其他几位领导，早早来到了主席台侧后方。看着台下这近两千名钢铁铸就的汉子，看着他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比阳光更炽热的火焰，我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月前，这里还笼罩在细菌战的死亡阴影下，我们殚精竭虑，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杀。而今天，我们不仅胜利了，还要在这里，凝聚起更强大的力量，迎接下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
傅必元政委整理了一下他那身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却依旧整洁的军装，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侧过头，对我和傅水恒低声道：“老傅，老陈，看看我们的战士！多好的兵啊！经历了这么一遭，精气神反倒更足了！”
傅水恒嘴角微扬，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眼神中，有欣慰，有自豪，更有一种深沉的、属于指挥员的笃定。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烈火炼真金。这场防疫战，检验了我们的战斗力，更锤炼了我们的意志。老陈，你的功劳，最大。”
我摇了摇头，诚恳地说：“团长，政委，功劳是大家的。是每一位战士严格遵守纪律，是卫生队的同志舍生忘死，是后勤的同志保障有力。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正说着，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几匹快马疾驰而至，马蹄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为首两人翻身下马，身形矫健，气度不凡。
“是司令员和总部的副总指挥！还有总部的王参谋长！”傅必元政委眼尖，立刻低呼一声，脸上瞬间涌上惊喜和肃然。
我们三人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来的果然是军区司令员、总部的副总指挥以及总参谋长！这几位首长，平日里坐镇中枢，运筹帷幄，轻易不会亲临一个主力团的驻地。他们的到来，无疑是对独立团此次成功应对细菌战、迅速恢复战斗力的最大肯定，也瞬间将这次表彰大会的规格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报告首长！独立团团长傅水恒、政委傅必元、参谋长陈川，正在组织召开总结表彰大会，请首长指示！”傅水恒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司令员还了个礼，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锐利地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我和傅水恒身上停留了片刻。“水恒同志，必元同志，陈川同志，你们辛苦了！你们独立团这次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仅保住了自己的队伍，也为整个军区，乃至整个华北抗日根据地，摸索出了一套应对鬼子细菌战的有效办法！功莫大焉！我们是不请自来，特地来给你们助威，也是来向英雄们学习的！”
副总指挥也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傅水恒的肩膀，又对我点了点头：“好！傅水恒，带兵有方！陈川，听说你这次拿出了家传的本事，又读了不少洋医书，搞出了不少新名堂？了不起！知识就是力量，用在打鬼子上，更是好得很！”
总参谋长则微笑着补充道：“你们上报的防疫总结报告，总部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很多措施具有重要的推广价值。今天正好，我们也亲身感受一下咱们独立团的英雄气概！”
首长们简短而有力的肯定，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们全身。傅水恒和傅必元激动得脸色微红，我也感到胸膛中热血奔涌。能得到这几位久经考验的老革命如此赞誉，我们这一个月的艰辛付出，值了！
大会准时开始。傅必元政委作为大会主持，首先走到台前的话筒（一个铁皮喇叭扩音器）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打谷场：
“全体起立！奏唱《八路军进行曲》！”
雄壮、激昂的旋律瞬间响彻云霄。近两千名战士齐刷刷站立，挺起胸膛，放声高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歌声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冲破云霄，震荡着山谷，也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我看到台下战士们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看到他们高歌时脖子上凸起的青筋，看到他们眼中那无比坚定、无比纯粹的光芒。这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歌毕。傅政委开始做总结报告。他没有拿讲稿，而是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深情地回顾了这一个月来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他从疫情初起时的严峻形势，讲到团部决策的果断；从隔离防疫的艰难推行，讲到广大指战员的理解与支持；从野战医院医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抢救战友的感人事迹，讲到后勤保障人员不辞辛劳供应物资；从最初的不解与恐慌，讲到最终的胜利与喜悦。
他的话语时而沉重，时而激昂，时而哽咽，时而铿锵。他提到了许多具体的人和事：有连续工作三天三夜累倒在手术台旁的卫生队长，有主动申请进入隔离区送饭送药、最后不幸感染却顽强康复的司务长，有严格遵守纪律、即使亲人病重也坚守岗位的普通战士……每一个名字念出，台下都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被念到名字的战士，更是激动地挺直了胸膛，眼含热泪。
“……同志们！”傅政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我们为什么能赢？是因为我们有党的坚强领导！是因为我们独立团的每一个人，从团长、参谋长，到每一位战士，都拥有对革命的无限忠诚，对人民的无限热爱，对鬼子的刻骨仇恨！是因为我们拥有不怕牺牲、敢于胜利的钢铁意志！这场胜利，属于我们独立团全体指战员！属于我们英勇无畏的八路军！属于我们伟大不屈的中华民族！”
“哗——！”掌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傅政委的讲话，将全场的气氛推向了第一个高潮。他成功地总结了过去，更点燃了大家对未来的渴望。
接着，傅政委高声宣布：“下面，请独立团团长，傅水恒同志讲话！”
傅水恒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到台前。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全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嘈杂声瞬间平息，每一个战士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挺直了腰板，仿佛在接受最高统帅的检阅。这就是傅水恒在独立团无形的威望，源于他一次次带领大家从胜利走向胜利，源于他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也源于他平日里与战士们同甘共苦、身先士卒的作风。
“同志们！”傅水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却又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刚才政委讲得很好，我们打赢了一场硬仗，一场特殊的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鬼子以为，用这些肮脏的细菌，就能吓倒我们，就能瓦解我们的斗志！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他们不知道，我们独立团的骨头，是钢铁铸的！我们独立团的血液，是滚烫的！我们独立团的意志，是任何敌人都无法摧毁的！”
“说得好！”台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这次防疫，我们付出了代价，有战友永远离开了我们。”傅水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随即又变得无比高昂，“但是，我们更多地是收获了胜利，收获了经验，更收获了我们独立团更加团结、更加坚韧的灵魂！我们向鬼子证明了，任何阴谋诡计，在我们钢铁般的意志和科学的办法面前，都是徒劳的！”
“如今，疫情过去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寒气逼人，“鬼子欠下的血债，我们必须用血来偿还！他们以为我们病了一场，就成了软柿子？做梦！我现在就问大家一句，你们的身体，养好了没有？！”
“养好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脚下的木板都在微微颤动。
“你们杀鬼子的刀，磨快了没有？！”
“磨快了！！”声音更加响亮，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杀意。
“你们胸中的怒火，烧起来了没有？！”
“烧起来了！！！”近两千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无形的狂飙，直冲霄汉，仿佛要将天空都点燃！
傅水恒猛地向前一步，右手握拳，重重挥向空中，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养好了身体，磨快了钢刀，烧起了怒火，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向鬼子讨还血债的时候了！我们要用鬼子的头颅，祭奠我们牺牲的战友！要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告诉那些法西斯强盗，中华民族，不可辱！中国人民，不可欺！独立团，战无不胜！”
“独立团！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狂热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打谷场仿佛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傅水恒的讲话，如同一支强心剂，更如同一道出征的号令，将全团的战斗意志和复仇怒火，彻底点燃、提升到了顶点！
在这沸腾的气氛中，傅必元政委再次走到台前，他的脸上也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同志们，静一静！下面，请我们这次防疫作战的总指挥，用他的智慧和知识，为我们独立团立下赫赫战功的参谋长——陈川同志，给大家讲话！”
掌声再次响起，比起之前，更多了几分由衷的敬意与好奇。在这次防疫战中，我所推行的那一套套“闻所未闻”的隔离、消毒、治疗方法，以及最后那堪称“起死回生”的效果，早已在团里传开，为我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智慧的色彩。
我走到台前，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注视着我、充满了信任与期待的眼睛，心情微微有些激荡。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没有像傅水恒那样慷慨激昂，而是用一种相对平缓、却足够清晰的语调开始了我的讲话：
“同志们，兄弟们！刚才，团长和政委讲得都非常好。我们打赢了，靠的是党的领导，靠的是全团的团结，靠的是每一位同志的牺牲和奉献。我陈川，只是尽了一个参谋长，一个老兵应尽的职责。”
我话锋一转，说道：“可能很多同志心里都在嘀咕，参谋长搞的那些法子，什么隔离区，什么白大褂口罩，什么‘特制药剂’，看起来神神道道的，到底是个什么道理？今天，我就简单跟大家说道说道。”
我尽量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道：“鬼子的细菌战，说白了，就是放毒。但这种毒，不是砒霜，不是鹤顶红，而是一种我们眼睛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活物’，我们叫它‘病菌’。这种病菌，可以通过老鼠、跳蚤，甚至是我们呼吸的空气、接触的东西来传播。我们要对付它，光靠勇敢不怕死是不够的，还要讲科学，讲方法。”
“设立隔离区，就是把已经‘中毒’的同志和还没‘中毒’的同志分开，避免病菌继续扩散。穿白大褂、戴口罩，是给我们直接和病人打交道的医护人员一层保护，让他们不至于也倒下。那些消毒水，是用来杀死环境里的病菌。至于那些药……”我顿了顿，选择了继续沿用之前的说法，“那是我结合了一些家传的古方和西洋医书上看到的知识，摸索出来，专门针对这种‘毒’的。它的作用，就是进入我们身体里，帮助我们自己的抵抗力，去杀死那些入侵的病菌！”
我看到台下许多战士露出了恍然的神情，虽然“病菌”、“抵抗力”这些词对他们来说依旧新鲜，但经过我这么一比喻，他们大致明白了我们之前那些“古怪”措施背后的逻辑。
“所以，同志们，”我提高了声音，“我们这次的胜利，不仅仅是意志的胜利，也是科学的胜利！知识的力量，同样可以杀敌！鬼子以为他们掌握了什么高科技，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想错了！我们八路军，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不仅有不畏强暴的勇敢精神，更有善于学习、勇于创新的聪明才智！我们能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也能从敌人的卑鄙手段中，找到克敌制胜的法宝！”
“未来，鬼子可能还会用更卑鄙、更凶残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但只要我们坚持科学的态度，善于总结经验，善于学习新知，再加上我们无与伦比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我们就一定能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最终把日本帝国主义，彻底赶出中国去！”
我的讲话，可能不如傅水恒那般充满鼓动性，但那种基于理性与知识的自信，那种将看似神秘的防疫措施“祛魅”的坦诚，同样深深打动了战士们。他们看到，他们的参谋长，不仅会打仗，还有着令人信服的智慧和远见。
“参谋长说得好！”
“科学也能打鬼子！”
“跟着团长、政委、参谋长，咱们啥都不怕！”
台下传来阵阵呼喊，气氛依旧热烈。
就在这时，傅必元政委走到了我们三人中间，他显然被全场这沸腾的情绪所感染，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问道：“同志们！团长问我们，身体养好没有？刀磨快没有？火烧起来没有？我们都回答了！现在，我再问大家，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台下近两千人，包括我们台上的几人，以及侧后方就坐的军区司令员、副总指挥、总参谋长，全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那个积压在心底已久、此刻终于喷薄而出的怒吼：
“我们一起努力杀鬼子！！！”
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山谷间炸响、回荡！它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掌声和口号，凝聚了独立团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决心！它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一种宣誓，一种信念，一种足以撕碎一切敌人的磅礴力量！
我看到，坐在侧后方的司令员、副总指挥和总参谋长，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赞许。副总指挥甚至猛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跟着战士们一起，举起拳头，用他那略带沙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再次高呼：
“对！我们一起努力杀鬼子！”
司令员和总参谋长也站了起来，他们虽然没有放声大喊，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坚毅，已经说明了一切。连总部首长都被这冲天的士气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融入到了这钢铁洪流般的气势之中！
“我们一起努力杀鬼子！！”
“杀鬼子！！”
“杀！！！”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钱塘江潮，汹涌澎湃，永不停歇。整个独立团驻地，仿佛都在这怒吼中震颤。阳光照耀在这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上，照耀在那高高举起的如林铁拳上，照耀在那迎风猎猎作响的军旗上，构成了一幅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丽画卷。
士气如虹，贯长空！信念如铁，不可摧！这一刻，我知道，一支经过血与火、生与死考验的钢铁雄师，已经彻底涅盘重生，将以更加昂扬的姿态，踏上新的、更加残酷也更加光荣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