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彻夜未熄,像一只在数据海洋深处凝视的眼睛。陈默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界限。李静已经伏在旁边的控制台上睡着了,呼吸轻微,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侧面的磨砂质感,屏幕上是那两个看似休眠的监控进程界面。数据流无声滚动,像一条平静表象下暗藏汹涌的黑色河流。对方很谨慎,自从上次触碰蜜罐受惊后,再没有大的动作,只有一些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试探性流量,像幽灵一样在防御网络的边缘游弋。
耐心。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胃里那点冰冷的专注感持续发酵,取代了疲惫。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血管规律的搏动,与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形成某种奇异的共振。
忽然,其中一个监控进程的日志条目里,跳出一行极其隐晦的提示符。不是警报,更像是一个被预设的、极其微弱的信号灯,在深海亮了一下,旋即熄灭。
陈默的脊背几乎难以察觉地绷直了一瞬。他的目光锁定了那条一闪而过的记录。
不是直接攻击,也不是试探。那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极其专业的、用于在复杂网络环境中进行精确定位和路径回溯的隐形信标被触发了。而触发它的,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网络一段看似正常的后台校验数据流。
有人,就在校内,甚至可能就在这片实验楼区域里,在使用一种非标准的高级工具,试图绘制实验室内部网络的拓扑结构。
他的指尖冰凉,轻轻搭在键盘上,没有立刻动作。呼吸放缓,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屏幕上那细微的数据波动上。
他没有去追踪那个信标,反而调动了另一套完全独立的监控系统——覆盖实验楼各主要通道和关键门禁的物理摄像头日志分析程序。时间戳锁定在信标被触发的前后三分钟。
屏幕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黑白影像快速滚动。凌晨三点多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他的鼠标光标在一个窗口上定格,放大。
那是通往这层楼设备间的一条辅助通道。一个穿着宽大灰色连帽衫、戴着帽子和口罩的身影,低着头,手里拎着一个类似工具箱的银色箱子,快步走过镜头范围。身影不高,略显瘦削,动作敏捷,对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似乎极为熟悉,总是巧妙地利用角度和阴影避开正面拍摄。
时间戳:信标触发前一分十七秒。
陈默的视线下移,落在那个银色箱子上。箱子侧面,贴着一张不大的、方形的贴纸,图案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卡通海豚的轮廓,跃出水面。
蓝海豚。
胃里那点冰冷的东西骤然收缩,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终于嗅到猎物确切踪迹的、冰冷的兴奋。
他没有惊动任何系统防御,而是悄无声息地调动了更高权限的底层访问指令,像一缕烟,渗入设备间的门禁日志系统。
记录显示,在那个时间点,设备间的门禁被一张属于“后勤部网络维护组——王工程师”的权限卡刷开。但系统后台的备用日志里,却记录了一次微小的、几乎被覆盖掉的认证异常——那张卡的数字证书签名,与最近一次正常更新记录有极其细微的版本差异。
有人复制了王工的权限卡,并且进行了近乎完美的仿冒,只在最底层的加密校验环节留下了一个几乎不可查觉的破绽。
陈默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上。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碰撞、重组:咖啡馆、手表、复制权限卡、高级网络测绘工具、对内部环境的熟悉、精准的时机选择……
这绝不是张主任那个只会炫耀手表的蠢钝外甥能独立完成的事情。背后有更专业的手在操控。星海科技?或者,还不止?
他缓缓靠回椅背,指尖在眉心用力按了按。实验室里只剩下李静均匀的呼吸声和机器永恒的低鸣。
他需要让这条鱼继续游,游向更深的地方,直到把幕后握竿的人也拖出来。
他的手指重新搭上键盘,敲下一连串指令。他没有加固防御,反而像是在那次受惊后,手忙脚乱地开始修补“漏洞”。他故意在几个次要的网络节点留下了看似疏忽的薄弱环节,手法模仿了一个惊慌失措、技术能力尚可但缺乏经验的系统管理员——正符合他一个普通教师面对突发网络安全事件时可能的表现。
其中一个薄弱点,他设置得尤为“精心”,与那个被触发的信标路径若即若离,像一个诱人的、微微发光的饵。
做完这一切,他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这片数据的深水区。
他关闭了监控界面,屏幕恢复到普通的代码编辑窗口。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天色已经透出朦胧的灰白,远方的天际线被染上一道浅淡的金边。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校园很快就会充满喧闹的人声。
但在这片寂静里,一场无声的狩猎已经布下罗网。
他拿起放在控制台角落的个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上一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那个在论坛上替他犀利辩驳的神秘Id背后的人。
最终,他没有拨出任何号码,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
冰冷的玻璃窗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身后实验室里那些沉默运转的机器。
饵已撒下。
现在,只需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