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的偏殿里,檀香燃得慢,烟气绕着梁上的盘龙雕花慢慢飘。云岚坐在铺着墨色绒垫的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燕云封地舆图》,指尖反复摩挲着图上标注 “北境防线” 的红线 —— 那是他年轻时带兵守过的地方,如今纸页都泛了黄,边角还留着当年的血渍。
“陛下,” 周彦清站在案旁,手里捧着燕云的人口册,语气里满是担忧,“二皇子性子太烈,燕云又远在北境,离京畿千里,他怕是不会愿意去。再说,金刀营的将领多是他的人,若他带着情绪赴任,北境的防务……”
“他不去也得去。” 云岚放下舆图,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曦儿如今势头太盛,朝堂上都围着他转;昭儿又急着争,再让他们在京里耗着,迟早要出事的。燕云是北境屏障,让昭儿去守,既能让他离夺嫡的浑水远些,也能让他看看边境的苦 —— 他总觉得‘强硬’容易,却不知守土比争权难多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榻沿:“你去传旨,让昭儿现在就来见朕 —— 朕亲自跟他说,免得他又多心。”
半个时辰后,云昭走进偏殿时,正见云岚望着窗外的枯树出神。他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别扭:“儿臣参见父皇。”
云岚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银灰色朝服的领口还皱着,显然是还在为朝堂的事赌气。老皇帝叹了口气,招手让他坐在对面的锦凳上:“昭儿,你跟曦儿在朝堂上争,朕知道你是为了大云好。可如今的局面 —— 燕云那边缺个宗室镇着,摩戈刚继位,北境还不稳,朕封你为安北王,赐燕云封地,半月后就启程。”
云昭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气血瞬间涌到脸上,连声音都变了调:“父皇,您要让儿臣去燕云?!”云昭心中一阵波澜,那地方离京畿千里,连个像样的城郭都没有,父皇这是要把儿臣支走,让皇兄安安稳稳坐储君之位?
“燕云是苦,可那是咱们大云的疆土。” 云岚的语气沉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叔父当年守北境,守了半辈子,连死都埋在那里。昭儿,退一步,你跟曦儿都能安稳,大云也能安稳,不好吗?”
云昭的手指死死攥着衣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指缝里都渗出血丝。他看着父皇眼底的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既愤怒又委屈 —— 他不是不能守土,可凭什么是他退?凭什么皇兄就能留在京里,掌控朝堂,连父皇都要偏着他?
“儿臣…… 遵旨。” 他躬身行礼时,后背绷得像块铁板,转身离开偏殿时,脚步重得像灌了铅,殿外的冷风灌进衣领,冻得他眼眶发疼,却连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回到昭武殿,云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没吃。林时依端着一碗热汤过来时,见书房的窗纸上映着他枯坐的影子,案上的《燕云舆图》被他翻得卷了边,旁边还摊着本《北境兵略》,书页上满是他用墨笔圈注的痕迹。
“殿下,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林时依轻轻推开门,把汤碗放在案上,热气漫开来,带着鸡汤的香气,“您从宫里回来就没吃东西,再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云昭没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父皇封我为安北王,让我去燕云,半月后启程。他要我放弃储争,做个守边疆的王爷。”
林时依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兴奋,却很快被浓浓的委屈取代。她走到云昭身边,蹲下身,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刻意的颤抖:“殿下,陛下这是偏心!燕云是什么地方?那是流放犯人才去的苦寒之地!您若去了那里,跟被圈禁有什么两样?太子如今掌着商线,又有朝臣支持,等他登基,您觉得他会记得您是他弟弟吗?他只会记得您跟他争过储位,只会记得您挡过他的路!”
云昭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
“殿下,” 林时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急切的蛊惑,“臣妾不是要您做什么狠事,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陛下身体本就弱,若能…… 若能让陛下暂时‘病着’,再让太子去南境跟罗文洽谈商线,等太子离了京,您手里有金刀营,又有陛下‘坐镇’,朝臣们谁敢不听您的?等您把权力握稳了,再把陛下治好,到时候谁还敢说您半句不是?”
云昭猛地看向她,眼里满是震惊,连呼吸都停了半拍:“你…… 你让朕对父皇动手?”
“不是动手,是自保啊!” 林时依的眼泪瞬间滚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殿下,怕就怕,像朝臣们传的那样,太子若登基,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您!臣妾也怕啊,臣妾已经被贬为庶人,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若你失了势,臣妾还有活路吗?”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案上,瓶身泛着淡青的光:“这是雪国的‘寒凝散’,无色无味,混在安神汤里,喝了只会让人四肢僵、说不出话,像中风似的,查不出来。殿下,咱们只是借陛下的名义稳局面,不是要害他啊!”
云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瓷瓶,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 一个喊着 “那是父皇,不能动”,一个却在说 “不这样,你就只能去燕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他想起朝堂上太子的得意,想起父皇的偏袒,想起金刀营将领们期待的眼神,手指慢慢伸向那个瓷瓶,指尖冰凉得像块冰。
“…… 你保证,不会伤父皇性命?”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已没了退路。
“臣妾以性命担保!” 林时依立刻点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却已燃起兴奋的光,“等殿下掌权,臣妾立刻给陛下解药,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而此刻的东宫书房,楚晴正听李德全低声汇报。老宦官躬身站在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公主,这几日林侧妃总去御膳房,说是学做点心,可每次都待到大半夜,还跟负责陛下安神汤的王孝三偷偷说话。”
楚晴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黑痕。她想起林时依大婚时那副温顺的模样,:“李德全,你多派几个人盯着御膳房,至于林侧妃,她若想学厨艺,让她学便是。安分守己就好。”
“是,太子妃。” 李德全躬身退下后,楚晴望着案上的商户名单,心里却再也静不下来,云昭刚被封了安北王,林时依还有心思学做羹汤。她拿起笔,飞快地写了封密信,让鸢尾送去给太子,信里只写了一句话:“留意陛下饮食,慎之。”
深夜的御膳房里,王孝三攥着那个淡青瓷瓶,手抖得像筛糠。瓶里的液体无色无味,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他想起老娘被架在刀下的模样,想起林时依那句 “你若敢说出去,你娘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只能把瓷瓶藏进怀里,死死按住 —— 他没得选。
昭武殿的烛火燃到后半夜,林时依正跟云昭对着舆图商议:“殿下,等陛下‘病’了,您就说陛下口谕,让太子去南境 —— 商线是太子的心血,他肯定不会推辞。太子一走,我们先去勤政殿搜兵符,有兵符在手,金刀营和京畿卫戍都得听您的,到时候周彦清就算不乐意,也只能认。”
云昭点点头,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燕云,心里却没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一片冰冷的决绝 ——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去燕云,要么就夺下这江山,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云昭不比任何人差。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纠缠,像两团被权力欲望吞噬的黑雾,一点点漫过勤政殿的方向,将大云的命运,拖向了失控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