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木料的清苦气，漫过无欢殿的脚手架。两层殿宇的骨架已立起，朱红的梁柱撑着飞翘的檐角，檐下预留的凹槽里，还空着待镶嵌的海螺壳，殿墙的螺钿拼花只完成了边角，淡粉的贝壳碎片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未完工的梦境。
云欢提着裙摆，踩过殿前散落的木片，走到寝殿中央，仰头望着挑高的屋顶，眉头轻轻蹙起：“陛下你看，这寝殿也太大了，日后住进来，夜里怕是要空得慌。” 她伸出手，比划着殿内的空间，“冷风一吹，多冷清。”
楚瑜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纤瘦的背影上，倒没怎么在意殿宇大小，只笑着上前：“嫌空？那有何难。等完工了，朕让人把内库的珊瑚摆件、玉屏风都搬来，再给你摆上十几盆深海珊瑚，保证把这里填得满满当当，再也不会冷清。” 他说着，伸手想去碰云欢的发梢，却被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只捞到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
云欢转过身，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较真：“陛下可是一国之君，说出口的话，可不能食言。” 她指尖捻着那片花瓣，轻轻晃了晃，“我可记着呢，到时候若是少了一件，我可要跟陛下讨说法。”
“朕何时骗过你？” 楚瑜哈哈一笑，正想再说些讨好的话，就见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从台阶上跑下来，袍角沾着泥，脸色显得焦急，老远就嘶声喊道：“陛下！陛下！皇后娘娘…… 娘娘要生了！接生的婆子说，羊水已经破了，请陛下快回凤栖宫！”
“什么？” 云欢也顾不上跟楚瑜多说，拔腿就往凤栖宫的方向跑。裙摆被风吹得翻卷，鞋尖蹭过碎石，她却丝毫没察觉疼 —— 姐姐怀孕本就辛苦，这几个月又要筹谋复仇，万一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楚瑜也收了笑意，快步跟上去。他心里虽更在意云欢，却也知道皇后生产是大事，若是处理不好，难免云影云欢都要怪他。两人一前一后往凤栖宫赶，山道上的海风越来越急，吹得云欢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她却只觉得心跳得飞快，满脑子都是姐姐的安危。
凤栖宫早已乱作一团。殿外守着的宫女们个个神色紧张，殿内传来云影压抑的痛呼声，夹杂着接生婆子 “娘娘再加把劲” 的催促声。云欢刚跑到殿门口，就见宫女鸢尾守在那里，手里攥着块汗帕子，见她来，急忙上前：“公主，您来了！娘娘她……”
“我进去看看！” 云欢推开鸢尾的手，径直往殿内冲。刚迈过门槛，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檀香，七八个接生婆子围着床榻，岱姨在云影身边，云影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汗湿了鬓发，双手紧紧抓着锦被。
“姐姐！” 云欢快步跑到床前，握住云影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我在呢，姐姐你别怕，很快就好了！” 她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擦去云影额上的汗，又端过宫女递来的顺产汤，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
云影睁开眼，看到云欢，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微微点了点头，又咬着牙，跟着婆子的节奏用力。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云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一遍遍地轻声安慰：“姐姐加油，孩子快出来了，咱们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楚瑜也赶到了，刚要往殿内走，就被萧浅岱拦在门口。萧浅岱躬身行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皇后生产有血腥气，恐冲撞了龙体，按祖制，男子不得入内。还请陛下在殿外稍候，待有消息，即刻禀报。”
楚瑜皱了皱眉，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大厅，找了个椅子坐下，内侍递来茶，他喝了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内室的方向，心思却偶尔想到云欢的一颦一笑。刚才云欢说的珊瑚摆件，得让人尽快从内库挑最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
云影喜极而泣，眼里瞬间涌出泪水。萧浅岱抱着个裹在红布襁褓里的小家伙，笑着走到她面前：“公主大喜！是位小公主，粉雕玉琢的，可俊了！”
云欢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巴还在微微蠕动，小小的手攥成拳头，皮肤嫩得像豆腐。她快步走到床前，把孩子递到云影面前：“姐姐你看，是个小公主！你看她的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云影缓缓睁开眼，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温柔的笑，眼泪也掉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所有的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的…… 我的孩子……” 她声音沙哑，刚说了几个字，就因疲惫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 生产耗尽了她所有力气，此刻终于沉沉睡去。
“大公主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萧浅岱走过来，轻轻为云影掖好被角。
殿外的楚瑜听到 “小公主” 三个字，原本有些失望，却也高兴，他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楚瑜对着进来禀报的内侍点了点头：“知道了。赏赐接生的婆子和宫女。” 他心里想着，反正云欢还年轻，日后若是能生下皇子，那更可心，一个小公主，倒也没什么要紧。
云欢此时走到殿外，见楚瑜还坐在厅中，便走上前：“陛下，姐姐已经睡了，母女平安。这里有岱姨和宫女们照看，陛下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她语气平淡，没了往日的娇俏，显然还在担心云影。
楚瑜站起身，看了一眼殿内的方向，又看向云欢略显疲惫的脸，点了点头：“也好。你也别太累，有什么事，让内侍去通知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无欢殿那边，朕会让人加快进度，定让你早日住进去。”
云欢敷衍地点了点头，看着楚瑜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彻底敛去。她转身回到殿内，坐在云影的床沿，轻轻握住姐姐的手。烛光下，云影的睡颜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可襁褓里的小公主，却像一束微光，照亮了这满是算计的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