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演武场的夜色仿佛被投入沸油的冰水,瞬间炸开轰然巨响。
数百道目光如探照灯般齐刷刷聚焦在李俊儒身上,月光掠过他卸去人皮面具的面容,清俊的轮廓在众人瞳孔里不住震颤。
前排的内门弟子下意识后退半步,腰间佩剑与剑鞘碰撞出细碎的清响,那些平日里与他一同练剑的外门弟子则死死攥着木剑,指节泛白得如同霜雪。
肖庆雄端先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李俊儒卸下面具的手,喉结如被卡住的核桃般滚动,随即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 那眼神里翻涌的绝非单纯的震惊。
叶满山则如遭雷击,玄色劲装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三日前在山涧旁那人递来金疮药的温和嗓音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与 “春秋殿主” 的名号轰然碰撞。
他想起自己曾在对方面前痛骂春秋殿 “忘恩负义”,想起郭君铱伤父时自己发下的血誓,此刻只觉丹田内气血翻涌,既羞愤于恩人竟是 “仇人”,又惊觉那晚月下援手的人早已洞悉他的所有图谋。
肖雪吟攥着剑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勒出深痕。
她想起演武场李春被李文星逼入绝境时,自己是那么焦急不已。此刻那些 “恰到好处的运气”、“歪打正着的格挡” 瞬间有了答案 —— 那些她曾以为的巧合,原是李俊儒刻意而为之的结果,而自己竟像个蒙在鼓里的稚童,将珠玉当作瓦砾。
她心中又泛起幽怨,那自己之前的担心算什么?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像个小丑?
“这…… 这怎么可能!” 谢机手中的拂尘颓然垂落,银须剧烈颤抖着扫过青石阶。
他想起考核时李春每次都 “勉强及格” 的情形,想起木台试武时对方艰难挡住李文星的场景—— 此刻才惊觉那看似笨拙的挥剑轨迹里,藏着多少收放自如的武圣剑意。
自己亲手招收的弟子,竟是名震江湖的春秋殿主,这认知让他如坠冰窟。
“他…… 他真是儒帅?”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一名新入门的弟子咬着嘴唇,喉结滚动着望向身旁师兄,“难怪上次演武他能避开文星师兄的杀招,我还以为是运气……”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人死死捂住嘴,细碎的议论声如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惊得檐角铁马都在夜风里抖个不停。
外围的弟子们恨不得将脖子抻成长颈鹿,踮着脚尖扒开前排人的肩膀,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那传说中 “一剑定江湖” 的身影,有人甚至掏出怀中珍藏的《春秋殿英雄传》话本,借着月光比对画中人物与真人的眉眼。
而李文星此刻宛如被抽去筋骨,道袍下的双腿不住打颤,他想起之前在演武场如何想报复对方,想起自己唾沫横飞地吹嘘全真教武功时,对方始终含着的那抹温吞笑意,此刻只觉后颈窜起的寒气比极北玄冰花还要刺骨。
他此刻恨不得将自己塞进石缝里,原本俊朗的脸颊青一阵紫一阵,刚刚的叫嚣此刻都化作无形的耳光,抽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身旁的黄春右见状,故意清了清嗓子,指尖慢悠悠地划过腰间剑柄:“原来在李师兄眼中,便是儒帅的面子,也是轻如鸿毛的。”
这话如同一把钝锯,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反复拉扯,他下意识地往人群阴影里缩了缩,道袍下摆扫过身后弟子的剑鞘,引来数道鄙夷的目光。
赵明渊的木剑重重顿在青石板上,裂缝顺着剑刃蔓延至阶前,他盯着李俊儒淡定自若的脸,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儒帅不好好呆在春秋殿,却屈身来我全真教做个外门弟子,莫非真当江湖是你家后院,想怎么戏耍就怎么戏耍?”
李俊儒抬手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素白衣襟在夜风中扬起柔和的弧,他先是对着赵明渊深深一揖,墨发垂落遮住眼睫上的露华:“在下此举确有不妥,在此先向赵掌门与全真教上下赔罪。”
他话音刚落,演武场四周爆发出潮水般的哗然。
谢机怒吼:“赔罪?你潜入全真教意图盗取丹方,这等行径与贼何异!江湖上都传儒帅是正道楷模,却不想行此宵小之事!”
赵明渊抬手止住众人的叫骂,苍老的面庞在月光下刻满失望:“儒帅啊儒帅,你可知你这一闹,让多少信你敬你的江湖人寒了心?我全真教虽非顶尖大派,却也容不得这般戏耍!”
他越说越气,袖中拂尘猛地甩动,扫落阶前落叶无数。
肖庆雄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他上下打量着李俊儒,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我道是谁有这般本事,敢在全真教撒野,原来是春秋殿的大英雄。我原以为儒帅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却不想行此小人勾当。如今江湖将你奉为正派标杆,你却与魔教中人沆瀣一气,莫不是想颠覆武林正道?”
李俊儒闻言低笑出声,指尖随意蹭过鼻尖:“肖部长当初力主查办富根督主,雷厉风行的模样,在下也以为您是个清官。却不想如今为了一颗九转还魂丹,竟不惜以权谋私,拿江湖门派的气运做交易。”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扇得肖庆雄脸色由红转青,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狠狠瞪着李俊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赵掌门,” 李俊儒转向赵明渊,语气陡然诚恳,“我等确有不轨之心,但所幸丹方未失,丹药未窃,一切尚未铸成大错。若掌门肯高抬贵手,李某愿以春秋殿的名义承诺,日后全真教但有差遣,李某必当全力以赴。”
澜涛适时上前半步,蓝发在风中划出冷冽的弧,他先是对着赵明渊深深一揖,语气比平日柔和三分:“赵掌门明鉴,我等虽有私心,却也未对贵教造成实际损伤。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持剑的弟子:“真要动起手来,贵教未必能留得住我二人,届时伤了和气,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话虽委婉,却暗含锋芒,让赵明渊身旁的长老们纷纷对视一眼,握剑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赵明渊盯着李俊儒眼中的坦然,又看了看澜涛周身若有似无的剑意,沉默良久后,终于缓缓挥手:“罢了…… 你们走吧。”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只是从今往后,春秋殿与我全真教,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全真教的众长老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若真动起手来他们也没把握能留住眼前二人。
肖庆雄带来的护卫们也悄悄松了口气,几人对视一眼,暗中握紧的刀柄终于缓缓松开。
他们也不想与这位威震九州的儒帅交手。
李俊儒与澜涛不再多言,转身朝演武场外走去,身影在廊柱间交错,宛如两道被风吹散的烟。
行至月洞门时,李俊儒忽然驻足回首,素白的衣摆扫过门边的铜铃,发出细碎的清响:“赵掌门,今日之事是李某之错,改日必当备下厚礼,亲赴山门谢罪。”
赵明渊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不必了。我全真教庙小,容不下儒帅这尊大佛。”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演武场的喧嚣骤然沉寂。
谢机望着赵明渊的背影,低声问道:“掌门,如今该如何是好?”
赵明渊抬手揉着眉心,正欲下令遣散弟子,忽然瞳孔骤缩,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天骇事。
他猛地转身,木剑直指丹房方向,声音因震惊而颤抖:“快!所有人跟我去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