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身赴会，舌战群顽
翌日午后，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心头有些发闷。林凡早早打点好一切，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既不失礼数，也不显张扬。他仔细叮嘱小七守好院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贸然行动，若他日落前未归，便去李府求助，只说是点心师傅遇了麻烦，切不可提及其他。
小七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连点头：“大哥，你千万小心！”
辰时三刻，昨日那灰衣汉子准时出现在巷口，依旧是那副低调而精干的模样。他见到林凡已等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守时且镇定。
“林小哥，请吧。”汉子侧身引路。
林凡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熙攘的街市，拐进南城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这里的建筑明显破旧许多，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路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彪悍和警惕。
最终，汉子在一座门前挂着“肉铺”幌子、实则门庭冷落的院落前停下。院门敞开，里面隐隐传来喧哗声和一股浓烈的酒肉气息。这里，显然就是王霸的老巢。
“霸爷在里面等候，小哥自己进去吧。”汉子在门口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林凡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院内别有洞天，与外面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院子宽敞，地面铺着青石板，打扫得还算干净。正对着大门是一间大厅，厅门敞开，里面或坐或站，簇拥着七八条汉子，个个身材魁梧，面色凶悍。厅堂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正是王霸。他今日换了一身绸缎褂子，但眉宇间的戾气丝毫未减。
林凡一进门，所有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轻蔑、好奇，如同打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喧哗声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若是寻常少年，被这阵势一吓，恐怕早已腿软。林凡却恍若未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霸身上，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小子林凡，应霸爷之邀前来拜会。”
王霸没有立刻说话，一双牛眼上下打量着林凡，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恐惧的痕迹。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久经市井、习惯用威势压人的王霸感到有些意外，甚至一丝不快。
“呵，小子，胆色不错。”王霸终于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压迫感，“看来王府的饭，确实养人啊。”这话语带双关，既是点明知道林凡去过王府，也是在试探王府这层关系到底有多深。
林凡微微一笑，应对得体：“霸爷说笑了。小子不过是侥幸得了贵人一点赏识，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霸爷根基深厚，雄踞一方。”
这话既承认了与王府的关联，又放低了姿态，捧了王霸一句，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霸冷哼一声，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坐。”
林凡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放在膝上，姿态从容。立刻有汉子给他端上来一碗粗茶，茶水浑浊，热气腾腾。林凡道了声谢，却没有去碰。
“林小子，”王霸身体前倾，目光逼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请你来，是有桩生意要跟你谈。”
“霸爷请讲。”林凡神色不变。
“最近市面上，关于一种‘雪盐’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吧？”王霸紧紧盯着林凡的眼睛，“白的像雪，咸得纯粹，可是个了不得的好东西。我王霸在这南城地界，消息还算灵通。听说，这东西……跟你有点关系？”
图穷匕见！王霸不再绕圈子，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厅内所有的汉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锐利地锁定林凡，只要他回答稍有破绽，恐怕立刻就会发难。
面对这直白的逼问，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茫然：“雪盐？霸爷说的，莫非是那种传说中南边来的、千金难求的神物？”他摇了摇头，苦笑道，“霸爷太看得起小子了。小子若有那等点石成金的本事，何至于在此地辛苦经营一点心铺子，赚些微薄利钱糊口？那等神物，岂是我等小民能够染指的？”
他否认得干脆利落，理由也合情合理，表情真挚，看不出丝毫作伪。
王霸眉头紧锁，显然不太相信：“哦？那你之前大量购买粗盐，又是为何？”
“此事正要向霸爷解释。”林凡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懊悔”，“不瞒霸爷，小子之前确实异想天开，想试着用粗盐做些改良，看能否做出些不一样的吃食，或许能多卖几个钱。可惜，手艺不精，白白浪费了许多银钱，最终只得了些苦涩难当的废料，不得已才放弃了，转而研究些冰品点心。想必是小子之前的行为孟浪，引得霸爷误会了。”
他将之前的行为解释为一次失败的尝试，合情合理，并将王霸的注意力引向了“失败”的结果和现在成功的“点心”上。
王霸盯着林凡，眼神变幻不定。林凡的否认和解释滴水不漏，但他混迹江湖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那雪花盐的传言出现得蹊跷，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又太过镇定。
“小子，在我面前耍花腔，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王霸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威胁，“我王霸能在这南城立足，靠的不是心慈手软。你若肯交出那制盐的法子，或者与我合作，以后在这南城，我保你吃香喝辣，无人敢惹。若是不识抬举……”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几个汉子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的棍棒。
林凡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硬顶肯定不行，但一味服软只会被吃干抹净。他必须展现出一定的价值和……底气。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坦然：“霸爷的威名，小子早有耳闻，岂敢欺瞒？只是，小子所言句句属实，确实不懂那制盐秘法。”他话锋一转，目光迎向王霸，“不过，霸爷既然提到合作，小子倒确实有一桩生意，或许能入霸爷的法眼。”
“哦？”王霸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小子做的点心，如今在几家官宦府邸中，也算有了些许薄名。”林凡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生意虽小，却胜在稳妥，细水长流。而且，往来皆是体面人家，消息也灵通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霸一眼，“霸爷雄踞南城，若能在这些府邸中多几个朋友，多条消息门路，或许比那虚无缥缈、且风险巨大的‘雪盐’，更为实在？”
他这是在暗示，他可以通过点心生意，帮助王霸结交甚至渗透到一些中低层的官宦圈子，获取信息和人情。这对于一个地头蛇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这比直接抢夺一个可能引来祸端的秘方，要聪明得多。
王霸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显然被说动了。他沉吟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林凡趁热打铁，语气更加诚恳：“小子初来乍到，只想安稳度日，做点小本生意。若蒙霸爷不弃，愿每月奉上两成干股，以求霸爷庇护，保我小店平安。日后若有机会，也愿为霸爷牵线搭桥，略尽绵力。不知霸爷意下如何？”
他主动提出上交“保护费”，并将关系定位为“合作”与“庇护”，而不是上下级的勒索与服从，给了王霸足够的台阶和面子。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霸身上，等待他的决断。王霸盯着林凡，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软硬不吃，心思缜密，而且似乎总能拿出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两成干股不算多，但细水长流，更重要的是，对方提供的“信息渠道”和“结交官家”的可能性，确实戳中了他的痒处。而且，对方如此识相，若再强行逼迫，万一真惹出王府那边的不满，反而得不偿失。
权衡利弊之下，王霸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满意。他哈哈一笑，打破了沉默：“好！林小子，是个人才！会说话，更会办事！就冲你这份明白，你这个朋友，我王霸交了！”
他大手一挥：“以后你这点心铺子的安稳，包在我身上！那两成干股，我就却之不恭了！来人啊，摆酒！我要和林小兄弟喝一杯！”
厅内的气氛瞬间缓和，汉子们纷纷露出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林凡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他端起那碗一直未动的粗茶，以茶代酒，与王霸虚与委蛇起来。
一场看似凶险的鸿门宴，最终以这种看似“双赢”的方式收场。林凡用智慧和魄力，暂时化解了危机，甚至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不算牢靠，但至少明面上的“保护伞”。
然而，当他走出那间弥漫着酒肉气息的大厅，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凉的空气时，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王霸的妥协，是基于利益权衡，而非真心信任。那关于“雪盐”的谣言并未平息，真正的幕后推手仍隐藏在暗处。与虎谋皮，终究险恶。这两成干股送出去容易，将来若要摆脱，又该如何？
林凡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感觉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暂时的安宁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