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妇幼保健院产房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产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的气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本该是唯一的主旋律，却被一个中气十足、活力四射的女声彻底打破。
“哎哟喂！医生！医生！你看我这宫缩，是不是像海浪？一波一波的！还挺有节奏感哈！”产床上，一位约莫三十岁的产妇（赵女士）正经历着强烈的宫缩，她眉头紧锁，额角布满汗珠，但那张嘴却如同装了永动机，一刻也没停过。她甚至还有余力朝着刚走进来、穿着绿色无菌手术衣、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标志性冰山的吴德热情挥手：“嗨！主刀医生来啦？辛苦辛苦！一看您这气场，就是专家！”
吴德：“……”(内心oS：……主刀？分娩是自然生理过程。我只是保障安全。)他微微颔首，算作回应，眼神专注地扫过监护仪屏幕和助产士递过来的产程记录，声音透过口罩，低沉平稳：“胎心正常。宫缩强度频率良好。宫颈开全。准备接生。”他走到产床尾端，调整灯光，戴上无菌手套，动作流畅精准，自带隔绝外界噪音的气场。
然而，“社牛”的能量岂是区区冰山气场能阻挡的？
高强度“产房访谈”正式开始：
“医生！您贵姓啊？看着真年轻！结婚没啊？”赵女士趁着一次宫缩间隙，立刻开启话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吴德露出的那双深邃（此刻略显无奈）的眼睛。
吴德：“……”(内心oS：……隐私。)他专注于检查胎头下降情况，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姓吴。准备用力。”
“吴医生！好姓！一听就靠谱！”赵女士自动忽略后半句，自顾自接上，“您哪个医学院毕业的？肯定是名校吧？哎我跟您说，我大儿子就是xx医科大旁边那小学的！说不定以后也能当医生！”
吴德：“……”(内心oS：……用力！不是闲聊的时候！)他示意助产士指导产妇调整呼吸和用力姿势，自己则全神贯注于保护会阴和观察胎儿娩出情况，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字节：“嗯。”
“吴医生！您看我这使劲儿，方向对不对？您给点评点评？我这胎，您凭经验猜猜是男孩女孩？我婆婆喜欢孙子，我喜欢闺女！哎呦又来了！”一阵宫缩袭来，赵女士龇牙咧嘴地大叫，但叫声刚落，立刻无缝衔接，“吴医生！您觉得呢？男孩女孩？凭您这手绝活（指接生），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吴德：“……”(内心oS：……性别由染色体决定，非经验可准确预判。保护会阴！)他手上动作不停，头更低了些，仿佛要埋进无菌单里，声音闷闷的：“……都好。”语气之敷衍，连旁边的助产士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都好？吴医生您真会说话！”赵女士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哎吴医生，您这手套什么牌子的？看着挺透气的哈？戴着舒服不？我老公上次买那洗碗手套就贼闷，洗个碗跟蒸桑拿似的！您推荐推荐？”
吴德：“！！！”(内心oS：……手！套！牌！子？！洗碗？！蒸桑拿？！)他感觉额角的青筋开始集体跳踢踏舞！握着产钳（备用）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离谱的问题，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娩出的胎头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忍耐：“……用力！”
“哦哦用力！吴医生我听您的！嘿——！”赵女士配合地使出吃奶的劲，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哎哟我的妈！累死老娘了！吴医生您也累了吧？看您话都不多……哦对了！您这手术灯啥型号？光线挺柔和不刺眼！我家客厅灯坏了正想换呢！这牌子贵不？”
助产士陈小雨实在憋不住了，肩膀疯狂抖动，只能假装咳嗽掩饰。
吴德：“……”(内心oS：……型号？客厅灯？！我这是在接生！接生！)他感觉自己坚固的冰山内核正在被这无休止的、跳跃性极强的碎碎念凿出裂缝！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果能杀字，此刻产房里应该遍地是“灯”、“手套”、“男孩女孩”的尸体）地看向产妇，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闭嘴！集中精力！最后一次用力！孩子的头要出来了！”
也许是吴医生这难得的“情绪外露”和命令语气起了作用，也许是真的到了最后关头，赵女士终于暂时收住了话匣子，龇牙咧嘴地跟着助产士的节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声嘶吼：“啊——！”
呱呱坠地与灵魂拷问：
伴随着一声极其洪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一个红扑扑、皱巴巴的小生命顺利降临！
“哇——！！”哭声震得产房嗡嗡响。
“哎哟我的宝！嗓门真大！随我！哈哈哈！”赵女士瞬间满血复活，顾不上疲惫，伸着脖子看护士清理宝宝，脸上满是自豪，随即她立刻将目光转向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处理胎盘、缝合会阴伤口的吴德，声音洪亮，充满关切（？）：“吴医生！生完了！您咋不说话啦？累坏了吧？快歇歇！”
吴德：“……”(内心oS：……累？)他缝合的动作极其精细平稳，仿佛刚才那个被言语轰炸到濒临崩溃的不是他。听到产妇这句“关切”，他握着持针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但似乎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热的、写着“快跟我聊天啊”的目光。
产房里异常安静了几秒钟，只剩下婴儿响亮的哭声和器械轻微的碰撞声。
终于，吴德缓缓抬起头，隔着口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整个产房里的聒噪都吸走，再缓缓吐出。他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困惑，透过无菌口罩，清晰地传递出无声的呐喊。他看着产床上依旧精神奕奕、仿佛只是逛了个街回来的赵女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诚恳，问出了那个困扰他整个产程的、终极的灵魂拷问：
“…您……不累吗？”
赵女士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得盖过了婴儿的哭声，她大手一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累啥呀！吴医生！这又不是生第一个了！这是老二！有经验！唠唠嗑儿时间过得快！还能缓解紧张！是吧？”
吴德：“……”(内心oS：……唠嗑缓解紧张？您缓解了，我快窒息了！有经验？是指有……聊天经验？)他看着产妇那副“小意思”的豪迈表情，再看看自己手里刚刚结束的缝合线，默默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最后的收尾工作。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被高强度社交榨干了灵魂的无力感。
吴德换下手术衣，走出产房，脚步略显虚浮。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没有消毒水和“社牛”碎碎念的空气，感觉像是刚从一场精神马拉松中幸存下来。
林薇薇拿着水杯凑过来，一脸八卦：“亲爱的，刚才那位产妇……真能聊？把你都聊沉默了？”
吴德接过水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他闭了闭眼，回想起产房里那魔音穿脑的“手套牌子”、“客厅灯型号”、“男孩女孩”……最终，他睁开眼，看着林薇薇好奇的脸，用极度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顿悟的语气，低声总结道：
“…下次…建议…给话痨产妇…准备…隔音耳塞…”他顿了顿，补充道，“…给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