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休整期里,龙虎山清幽院落中,虽无外事纷扰,井生却丝毫不敢懈怠,始终将追查影月组织与破损邪灯的谜团萦绕心头。这日午后,天光微熹,薄薄的云层透下柔和的光线,洒在静谧的庭院中。趁着张清远道长精神稍复,井生便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盏得自柳先生之手、如今已残破不堪、仅余部分灯壁与底座的“偷天换日灯”碎片,与张道长一同置于静室中央的乌木案几之上。案几旁,一缕檀香自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细细的烟痕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盘旋,室内静谧如古井无波,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与窗外偶尔的风拂竹叶之声点缀着这份凝重的气氛。他们相视一眼,摒除杂念,开始了对这邪异之物的细致探究。
此灯残片的材质极为特殊,非金非玉,入手冰寒刺骨,仿佛握着一块来自九幽深渊的寒冰,那股寒意并非仅仅渗透肌肤,更似要钻入骨髓。即使内蕴的灵性早已随着灯体的碎裂而消散殆尽,那残留的质感依旧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异气息,如同冬日最凛冽的寒霜覆于肌肤,久久不散。灯体上镌刻的符文古老而晦涩,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虬结缠绕,细看之下,纹路中隐隐流转着幽暗光泽,时明时灭,犹如深渊中窥伺的眼睛。正如萧玦先前所点破,其中确实糅杂了数种迥异传承体系的痕迹,既有远古巫觋祭祀的粗犷,又有精妙法阵的玄奥,更混杂着令人极度不适的亵渎意味,彼此交织,令人观之目眩神迷,心神为之一滞,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扭曲的纹路吸摄进去。
张清远道长学识渊博,数十年浸淫道藏,对龙虎山珍藏的无数古籍秘典堪称了如指掌。他郑重地捧起那冰冷的残片,对着窗外透入的、略带暖意的日光反复端详,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细细抚过每一道凹凸的刻痕、每一处细微的裂口,眉头紧锁成川,眼神专注如炬,仿佛要将这些符文的每一丝细节都烙印在脑海深处。良久,他又闭上双眼,似乎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竭力搜寻着什么,额角微沁汗珠,呼吸轻缓得几不可闻。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的几声清脆鸟鸣,反而更衬托出屋内的肃穆与紧张。时间仿佛凝固,檀香灰烬悄然跌落。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带着罕有的迟疑与凝重,语调低沉而缓慢:
“这些符文…老道似乎…似乎在一本年代极其久远、专门记载上古邪神祭祀仪轨的残破孤卷中,瞥见过类似的图案。那孤卷名为《荒祀残编》,纸页焦黄脆弱,字迹漫漶,几近湮灭。据那残破不堪的只言片语所述,在远古蛮荒之时,曾有一支信奉号为‘幽影之主’的邪神魔徒。他们行事诡秘,踪迹难寻,精擅窃取九天星辰之光华与地底阴煞之脉络,以此炼制种种逆乱阴阳、颠倒生死的邪门法器,妄图颠覆乾坤秩序,重归混沌…而他们用于祭祀的核心法器,特别是那些沟通幽冥、汲取力量的邪灯之上,便铭刻有类似这般扭曲的星轨轨迹与吞噬生灵精魄的诡异魔纹,其邪异之气,足以蚀人心魂,污染灵台。”
“‘幽影之主’?”井生心中一凛,这个名号对他而言无比陌生,却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冰冷寒意,仿佛深渊的低语在耳边呢喃,令他脊背生凉,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
“仅是传说中一个早已湮灭于历史尘埃、只存在于禁忌记载里的邪神名讳罢了。”张道长神色愈发凝重,仿佛重逾千斤般将残片轻轻放回乌木案几上,指尖不经意地微颤,似在极力压抑心中翻涌的波澜,“但若此灯残骸真与那上古魔徒有所牵连,其来历恐怕远比我们原先预想的更为久远,也更为可怖。那柳先生究竟从何处觅得此等邪物?而他背后的‘影月’组织,又与这上古邪魔遗留的祸端有何等关联?是偶然所得,还是…刻意追寻?” 这最后一句疑问,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线索,犹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层层扩散,仿佛将他们引向了更为深邃、更为古老、充满未知恐怖的黑暗深渊,令人思之便不寒而栗。
井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再次凝神静气,尝试将自身精纯的灵蕴,如涓涓细流般,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注入那冰冷的残片之中。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激发这邪物残存的威能,而是全神贯注,心神合一,将灵蕴化作最为敏锐的感知触须,去探寻材质内部可能残留的、哪怕是最为微弱、最为破碎的“痕迹”或“记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檀香的烟缕也似静止,他的呼吸与灵蕴的流动同步,细致入微,不敢有丝毫差池。
灵蕴如同无形的探针,细致入微地扫过残片的每一道裂痕、每一处凹凸,深入纹理之间的细微缝隙。渐渐地,井生的意识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物质壁障,于一片混沌翻涌的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些极其模糊、支离破碎、如同噩梦残影般的画面:一片阴森冰冷、由巨大黑石垒砌而成的宏伟地下祭坛,石壁上刻满了扭曲蠕动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幽光…无数扭曲蠕动、如同鬼魅般毫无实体的黑影匍匐在地,密密麻麻,无声地进行着狂热的跪拜,身影在祭坛四周跳动的惨绿色火光中摇曳不定,诡异莫名…祭坛中央,炽热的炉火熊熊燃烧,散发着高温,隐约可见有身影在其中锻打着某种泛着诡异幽光的奇异金属,每一次锤击都溅起刺目的火花…而在所有景象的最深处、最幽暗的背景里,一个背对众生、仅仅是模糊的轮廓便散发出如同无底深渊般令人窒息、绝望气息的巨大身影,那背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华与生机,仅仅是感知到其存在,便让井生的意识剧烈颤抖…
画面骤然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破碎!一股尖锐至极的刺痛感瞬间撕裂井生的识海,如万针齐刺,直抵灵魂深处。他闷哼一声,猛地切断灵蕴连接,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也“唰”地白了几分,身形剧烈一晃,脚下踉跄,险些跌倒,连忙用手撑住案几边缘才勉强站稳。
“如何?可有发现?”张道长见状,立刻关切地询问,眼中忧虑更深,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井生微微颤抖的手臂。
井生定了定神,强忍着识海中残留的剧烈刺痛与阵阵眩晕,喘息片刻,待那翻江倒海的感觉稍平,才将方才所见的模糊景象碎片,包括那祭坛、黑影、锻打场景以及那深渊般的背影,一一详细描述出来,语速微颤,带着心有余悸,却力求清晰分明。
张道长听罢,面色沉凝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颔下花白的胡须,沉吟良久才道:“阴冷宏大的地下祭坛…无数扭曲黑影狂热跪拜…此景确与古籍中所述的上古邪神祭祀之仪极其吻合,甚至更为诡谲。至于那个深渊般不可测、令人望之即生绝望的背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语声低沉得几乎化入静室的空气中,“难道便是柳先生口中那神秘的‘主人’?亦或者…是比之更为古老、更为可怕、早已被遗忘的存在?若是后者,只怕我等所面对的威胁,已非寻常邪魔外道可及,恐是倾覆之祸。” 最后四字,重若千钧。
研究至此,线索虽有延伸,却仿佛陷入了一团更为浓稠、更为庞大的迷雾之中,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难以穿透。越是深入探究,那谜团非但未能解开,反而越发显得庞大而复杂,令人心生刺骨寒意,室内氛围愈发凝重,连那檀香的气息似乎都带上了几分苦涩。
“或许…”井生叹息一声,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将那蕴含着恐怖过往的残片,小心地用特制的、绣有镇邪符文的锦缎包裹收好,动作轻柔如捧着易碎的珍宝,唯恐惊扰了其中的邪祟,“唯有寻得关于此邪神‘幽影之主’更为完整的记载,或是…直接擒获‘影月’组织的核心人物,方能窥见一丝真相的曙光。否则,这黑暗只会愈加深邃,永无尽头。” 他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深知此事牵涉甚广,绝非急切可成。眼下最要紧的,仍是让张道长静心疗养,彻底恢复耗损的元气,同时尽快设法与那位行踪不定、深不可测的萧玦取得联系,交换双方所掌握的关键情报,汇聚力量,方能从这重重迷障与滔天凶险之中,艰难地寻得一线生机。静室窗外,暮色渐临,最后一抹天光隐去,鸟鸣早已歇止,唯余一片沉寂笼罩着龙虎山的清幽院落,窗棂染上青灰,室内灯火未明,唯有案几上香炉中一点微弱的红光,在愈加深沉的黑暗中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