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之力,自涌泉穴冲入,瞬间贯穿了阿禾的奇经八脉。
他整个人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座桥梁,一根扎根于天地之间的巨大银针。
他的经络与大地之下那看不见的地脉,在这一刻实现了完美的共鸣与连接。
他心念一动,尝试着将体内那股由涪翁传承而来的、精纯无比的针气,顺着这股连接,缓缓地、试探性地注入脚下的大地。
气如顽石,如水入海绵,没有丝毫阻滞。
下一刻,整个沙盘村的地面,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村中各处,那些由村民们依照《针经》所挖出的上百个泥穴,仿佛被同时点亮的星辰,齐齐绽放出比以往明亮数倍的柔和光晕。
光芒之中,那些代表着人体经络的沟壑纹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是被神工鬼斧重新深刻了一遍。
“天啊!地气……地气活了!”
正在连夜检测地气变化的柳妻,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
她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啪”地一声,竟因承受不住这股暴涨的地气而从中碎裂!
她骇然地望向江心那道盘坐的身影,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念头在她心中炸开:阿禾,已经成了这方天地的“活体针枢”!
他不再需要走遍全村,亲手为每一个泥穴施针续气。
他只需要存在于那里,他本身,就成了真气的源头,成了为整个沙盘村续接大地命脉的核心!
天亮时分,一艘快船打破了江面的宁静,几个村民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冲到岸边,声音里带着哭腔:“阿禾先生!救命啊!”
伤者喉咙处,一根细长的铁针从“廉泉穴”刺入,只留下一小截针尾露在外面。
他双目圆睁,喉头嗬嗬作响,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村里的老医者脸色惨白,连连摇头:“完了……这针卡住了喉间要害,拔,立刻血崩而死;不拔,也活不过半个时辰。”
这无疑是个死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心石上的阿禾身上。
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那名伤者,并未起身,更未靠近。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伤者喉咙处的铁针,足足三息。
就在众人以为他无计可施时,阿禾的双目之中,蓦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
下一瞬,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奇迹发生了!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颤音响起,那根深陷于血肉之中的铁针,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捻动,自行向左旋转了半圈!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半拳,却精准无比地避开了最致命的血管与神经。
“咳……咳咳!”
伤者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那根要了他半条命的铁针,竟随着一口浓痰被他自己咳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危机,解了!
众人一片哗然,那老医者更是冲上前,不顾一切地为伤者把脉,随即震惊地发现,伤者体内,“通里”、“列缺”等几个关键穴位,正有几缕微弱却坚韧的气流在自主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这不是任何外力所为!
老医者可以肯定,没有任何金针刺入,没有任何药物引导。
这……这是伤者被激发了最深层次的自愈本能!
柳妻看着远处依旧盘坐在江心石上的阿禾,嘴唇微微颤抖。
她明白了,刚才那一眼,阿禾并非用气功强行拨出铁针,而是以目光为针,隔空点穴,引动了伤者自身的生机!
这已不是“施针”,这是在“点化”!是医道的至高境界!
消息传开,整个沙盘村沸腾了。阿禾之能,已近乎神迹。
然而,阿禾并没有沉浸于这种敬畏之中。
他知道,涪翁的传承浩如烟海,他所领悟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为了让这门医道能真正流传下去,他决定将自己所悟的核心法门——《意引法要》记录下来。
他没有用笔墨。
他端坐于石上,取来一卷素白绢布,并指如刀,在自己左手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饱满而鲜活,带着一股奇异的生命气息。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开始在绢布上书写。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当第一个血字“意”落下,那血迹尚未凝固,竟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自行向外延展出无数细微的血丝,瞬间在字旁勾勒出了一幅完整的人体经络图!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柳妻怀着敬畏之心靠近观看时,那绢布上的经络图纹竟微微一颤,其上的穴位流注路线,竟根据她的体质,自动进行了微调,变成了最适合她修行的版本!
柳妻大骇,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那血写的图纹。
指尖传来的,不是干涸血迹的粗糙,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活物游走般的脉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渗入绢丝的血液,仍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我完善,自我演化。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阿禾依旧在滴血的手指,一个念头让她浑身剧震,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他不是在写书……他是在把自己的命,把自己的道,一滴一滴,一划一划,刻成一部活着的、能够与天地共鸣的、全新的《针经》!
村人们也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了。
他们自发地来到江边,看着那个为了他们而耗费心血的身影,
他们没有再去塑什么神像,因为任何雕塑都无法承载这份恩情。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用江边的陶土,捏了一枚小小的、粗糙的印章,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下七个字:“痛起处即是穴”。
这是阿禾教给他们的,最朴素,也最核心的医道真理。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全村老少,每一个人都捏了一枚这样的小印。
他们将这上千枚承载着同样信念的陶印,恭敬地堆放在了江心石的下方。
当天夜半,异象再生!
堆积如山的陶印忽然齐齐绽放出温润的金光,光芒之中,那些泥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熔炼,自行消融、汇聚、重塑。
最终,在江心石下,一方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印,缓缓凝聚成形。
巨印的印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字迹。
柳妻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印面。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印面之上,无数古朴的纹路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最终汇聚成五个大字——“医道传承印”!
这字迹,这气息,与当初涪翁在她体内留下的那枚传承印记,同出一源!
但却更加完整,更加恢宏,更加磅礴!
泪水,再次从柳妻的眼角滑落。她终于明白了。
“传承印……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给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是我们所有人,用我们的心,一起……把它还给了这方天地。”
数日后,江上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遮天蔽日。
阿禾自江心石上起身,立于一叶扁舟的舟头,白衣胜雪。
面对着这弥漫天地的水汽,他缓缓抬起右臂,长袖一挥。
刹那间,风云变色!
整片江面的浓雾,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号令,骤然向内收缩、凝结,竟在瞬息之间,化作了亿万枚比尘埃还要细微的光针!
这些雾针无形无质,却蕴含着至纯的生机与《针歌》的韵律。
随着阿禾袖袍的挥动,它们如一场无声的春雨,浩浩荡荡地洒向江的两岸,飘向更远的地方。
凡是被这雾针拂过身体的人,无论是在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是缠绵病榻的老人,都感觉如沐春阳,四肢百骸一阵说不出的舒泰,仿佛体内多年的沉疴顽疾,都被这温柔的雾气悄然洗去。
几天后,百里之外的村落接连传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场奇异的大雾过境之后,村中许多人的多年顽疾,竟然都奇迹般地痊愈了。
官府派人前来调查,取江水,验雾气,却发现其中无毒无药,没有任何可疑成分。
唯一的异常,就是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老歌谣的余韵。
他们不知道,医道,至此,已然自成气候。
夜深了。
阿禾独自坐在江心石上,万籁俱寂。
他忽然听到,江心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叮”响,清脆悦耳,如同银针落入玉盘。
他猛地抬头,只见前方迷蒙的江雾之中,有一点金光微微闪烁,隐约勾勒出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正悠然垂钓。
是涪翁!
阿禾心中一震,起身便要上前拜见。
可他身形刚动,那点金光与渔翁的身影便如泡影般倏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他回来了吗?”柳妻不知何时来到了岸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与怅然。
阿禾在江心石上沉默了良久。
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右手,并起食指与中指,轻轻叩在了自己胸口的“膻中穴”上。
一声清鸣,不大,却异常清晰。
它并非来自血肉的撞击,而是直接从他的心脉深处发出,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够与天地万物共鸣的韵律,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笑了,那笑容无比释然。
“不用找了……”他轻声说,“现在,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人,都是他。”
远处,村落的灯火下,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孩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竟无意识地哼起了几句不成调的《针歌》。
而在他脚下,一个刚刚挖好的泥穴,在深沉的夜色中,微微地,亮了一下。
江水无声,星河垂野,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一夜,当月上中天,万物归于沉寂之时,阿禾再次于江心石上盘膝而坐。
外界的一切喧嚣都已远去,只剩下深邃的静。
然而,就在这片极致的宁静之中,他开始听见一种全新的声音。
那是一种节律,不来自于江河,不来自于风,而是来自于他自己生命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