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兰的尖啸在谷雨柔丝中扭曲变形。邪恶之树紫黑色的枝干上,苔藓与白花疯狂蔓延,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毒虫,徒劳地抽搐着它汲取生命的肉芽根须。凋零吐息被谷雨剑意中和,骨蝠在金黄的光晕中羽翼凝滞如坠泥沼。
高大宝瘫在地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已榨干。他能感觉到太上剑心中,青霓那微弱的气息正在被一股厚重温暖的力量包裹、滋养。而这股力量的源头,正是眼前那个叉着腰,浑身散发着雨后泥土气息的女人。这画风变得太快,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吵死个人咧!”一声带着泥土腥气的清叱压过了斯兰的嘶吼。
雨幕中,穰月赤足踏着翻涌的泥浪而来。赭石粗布襦裙下肌肉贲张,麦穗与犁具的绣纹在雨中闪着朴实的金光。她腰间青铜耒耜工具链叮当作响,脚踝五谷绳结沾满新鲜泥点。圆脸上的晒红更显鲜活,麻花辫甩动间金穗闪烁,虎牙咬着下唇,眼角三道晒痕因怒意而深刻。
邪恶之树上,斯兰那张妖媚的脸庞彻底扭曲,声音尖利刺耳:“你是什么东西?”
穰月理都不理,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俺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的大嗓门震得洞窟嗡嗡作响,“占着好好的地不干正事,还给糟践成这副鬼样子,天理不容!”
她看也不看树干上斯兰扭曲的脸,反手从腰间工具链抽出一柄满是划痕的青铜犁刃。那农具上不见丝毫灵光,只有被无数双手磨出的包浆,和刃口上残存的泥垢。
“给俺——破!”
穰月暴喝,周身爆出土黄色气浪。她双臂筋肉虬结,粗粝的掌心老茧与犁柄摩出火星,竟将这农具抡成开山巨斧!没有剑招,没有章法,就是最纯粹的,开垦荒地时用尽全力的朴拙一击!犁刃裹挟着沉浑厚重的谷雨剑意,狠狠劈在邪恶之树最粗壮的一条主根上!
嗤啦!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朽木烂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腥臭的黑血混合着树浆喷溅,却被穰月周身流转的雨丝尽数冲刷成滋养泥土的养料!那条曾轻易拖拽战马入地的恐怖主根,竟被这朴实无华的一犁,硬生生斩断!
断裂的主根在地上疯狂扭动,斯兰发出痛苦的咆哮。但更让她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被斩断的创口处,并未继续流淌黑血,反而钻出无数细密的金色根须——那是穰月剑意催生的“镇邪粟”!这些金色的根须如同活物,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疯狂地扎进邪树的躯体,汲取着其中的污秽本源!邪树的枝干剧烈颤抖,那是一种被净化的痛苦,一种被强制改造的恐惧。
高大宝躺在地上,看着这彪悍的一幕,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家这位新来的剑灵,可能比神之手还要不讲道理。
“贱民!你竟敢……竟敢用这种东西来污我圣域!”斯兰的尖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她无法理解,这种原始、粗鄙、沾满泥土的力量,为何能对抗自己源自幽界的凋零法则。最后的凋零吐息在她喉中汇聚,那是她身为神之手最后的尊严与力量。
“呸!聒噪!”穰月浑不在意地啐了一口,左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粗陶酒葫芦,仰头便是一阵“咕咚”猛灌。辛辣的黍米烈酒顺着她嘴角滑落,混入雨丝,让她晒红的脸颊更添几分醉人的艳色,可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清澈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姐妹们!干活了,搭把手!”
她这一声喊,并非对着空气。立春剑宫虚影中,刚刚恢复一丝元气的青霓虚弱地点了点头,她虽无法再战,却将立春剑宫残余的所有生机尽数化开。无数淡青色的光点如萤火虫般飘散,主动融入穰月身周那片土黄色的雨幕。
雨丝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原本厚重的谷雨,瞬间多了几分灵动与韧性。每一滴雨水都蕴含了催生的力量,也带上了净化的锋芒。穰月满意地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双手再次紧握那柄饱经风霜的青铜犁刃,整个人的气势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是开山,现在,她要犁天!
“犁天九式·第一式——开荒!”
她一声暴喝,整个人如一头拓荒的蛮牛,不闪不避,悍然冲锋!犁刃不再是当头劈砍的斧,而是深深地、蛮横地插入了邪恶之树盘根错节的腐殖大地!
高大宝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哀嚎。那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就是最纯粹、最不讲道理的耕作!双臂上坟起的肌肉如岩石般绷紧,带动着犁头,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中,硬生生在斯兰的血肉领域里,犁出了一道深达数丈、宽如车辙的净化沟壑!
腥臭的污血烂肉被巨力翻出,还未落地,便被沟中自行涌出的清泉冲刷。那泉水是谷雨剑意所化,至纯至净,将所有污秽分解、沉淀,眨眼间化作最肥沃的黑土!
高大宝躺在地上,眼角抽搐。他看着那条新生的、散发着泥土清香的沟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哪是打架,这是强拆加农田改造啊!
“第二式——点种!”
斯兰还未从根基被毁的剧痛中反应过来,穰月已经反手从腰间的五谷绳结上扯下一把种子。她看也不看,蒲扇般的大手扬起,混杂着麦、黍、稻、菽、稷的五谷种子便如天女散花般,精准地洒入那条新生的沟壑!
奇迹,在下一刻发生!
种子触及黑土与灵泉,仿佛饿了千年的凶兽,遇气疯长!
金色的麦穗最先破土,秆子挺拔如矛,锋利的麦芒直接刺穿了附近蠕动的肉芽根须,将其死死钉在地上!火红的黍秆紧随其后,释放出一种辛辣而霸道的阳刚气息,那些漫天飞舞的骨蝠如同见了烈日的阴魂,惨叫着避开,稍有沾染便冒出黑烟!翠绿的稻叶边缘锐利如锯,交织成网,疯狂切割那些悬垂的、还在滴落毒液的瘤果!坚韧的菽藤则如活过来的锁链,沿着邪树的枝干攀爬缠绕,勒得树身咯咯作响,禁锢其力量!最后,是毫不起眼的稷米,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入新生的大地,如同打下了无数金色的铆钉,将这片净土牢牢锚固!
五谷归位,自成阵势!
斯兰伯爵的虚影在狂暴的生机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雕,飞速消融。她脸上那妖媚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恐与迷茫。
“幽界……不会放过……这片……粮食……”
她最后的诅咒甚至都说不完整,因为一株离她最近的金色麦穗猛地一蹿,沉甸甸的麦穗如同一柄黄金重锤,携着万钧之力,不偏不倚,正中她虚幻的脸庞。
“啪!”
一声脆响,斯兰的虚影如同被打破的镜子,瞬间布满裂纹,随即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彻底溃散成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