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被无形地分割成数块。高大宝的二十四道光链自成一界,庇护着芙洛拉。格斯与古伦贝路多的对决是蛮力的角斗场,每一次撞击都让大地哀鸣。而骷髅骑士与佐德之间,则是一片死寂的真空,连燃烧的火焰都绕着他们走,仿佛畏惧着那凝滞到极点的杀意。
佐德扭动着粗壮的牛颈,感受着肌肉膨胀带来的力量感,关节发出岩石碎裂般的脆响。他深吸一口气,喷出的鼻息带着硫磺的味道,将地上的灰烬吹开一道沟壑。
“对于你来说,战斗就是一切吧,不死者。”骷髅骑士的声音在佐德脑中响起,没有温度,如同墓碑上的刻文。
佐德发出一阵低沉的笑,那笑声震得胸腔嗡鸣。他根本没看那些试图绕过他去袭击芙洛拉的使徒,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虫豸。
“你不要搞错了。”变身后的佐德声音沉闷如雷,“鹰主的命令,魔女的头颅,都与我无关。我站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他用巨蹄猛地一踏地面,龟裂的纹路瞬间蔓延开去。
“只有我可以压制你!也只有你,配死在我的脚下!仅此而已!”
这番宣言充满了纯粹的、属于强者的傲慢。他不是作为“光之鹰”的部下在执行命令,而是作为“不死者佐德”,在扞卫自己与宿敌决斗的权力。
“看来,我们的立场与往常相反。”骷髅骑士空洞的眼窝中,红光似乎闪动了一下,“你为他人作嫁衣,我为凡人挥剑。因果之流,真是奇妙。”
往常,总是佐德肆意破坏,而他现身阻止。今天,佐德却成了拦路的门神,而他,则成了试图突破防线的攻坚者。
“少说废话!”
佐德的耐心在战意的烈焰中燃烧殆尽。他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残影,携着无可匹敌的冲击力悍然冲撞而来。
骷髅骑士胯下的梦魇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无声的嘶鸣。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布满棘刺与骷髅浮雕的诡异长剑,对着冲锋而来的佐德,一剑斩落。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没有绚烂的光效。
剑与角碰撞的瞬间,两人脚下半径十米内的土地,连同那些燃烧的树木,齐齐向下塌陷了半尺,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股碰撞的力量吞噬了。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将四周的火焰与浓烟蛮横地推开,形成一片绝对的空域。
抱着那套漆黑铠甲,史尔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这东西不仅有物理上的分量,更像是将整座灵树的悲鸣与诅咒都压在了她小小的身躯上。火焰的热浪炙烤着她的脸颊,浓烟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边!快点!”伊斯多洛在她前面开路,一边挥舞着短剑劈砍挡路的燃烧藤蔓,一边回头催促。
就在他们绕过一截断裂的树干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轰然砸在两人面前,碎石与火星四溅。那是一个侥幸从高大宝的光链下逃生的使徒,半边身体覆盖着甲虫般的硬壳,另一半则血肉模糊,显然是受了重伤,此刻正用独臂撑着地,一双复眼死死地盯着他们。
“怎么又来一个!”伊斯多洛怪叫一声,摆出个不成章法的防御架势,“你们这些怪物是杀不完的吗!”
“一个小鬼……还有一个魔女的雏鸟。”使徒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难听,它的目光扫过史尔基怀里的东西,“那边那两个怪物打不过,杀了你们,把老魔女藏起来的宝物带回去,也算大功一件!”
它没急着动手,似乎在享受猎物最后的恐惧。
“喂!我说你啊!”巴克从史尔基的兜帽里探出头,叉着腰对着使徒大叫,“你看上去好惨啊!是被那个灰袍子的用剑匣子揍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使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嘲讽激怒,猛地挥动残存的利爪扫向巴克。巴克灵巧地一闪,飞到半空中做了个鬼脸。
就是这个瞬间的空隙。
史尔基没有理会巴克的插科打诨,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使徒的脚下。她嘴唇微动,低声念诵着咒文。地面上那些被火焰烧得焦黑的树根,突然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猛地缠向使徒的脚踝。
“什么鬼东西!”使徒吃了一惊,低头用力踩踏,将那些树根碾得粉碎。但它的重心,已经出现了偏移。
“伊斯多洛,推!”史尔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啊?”伊斯多洛脑子还没转过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照做。他用肩膀猛地撞向史尔基怀里抱着的铠甲。
两人合力之下,那捆沉重得如同铁砣的铠甲狠狠地撞在了使徒趔趄的胸口上。使徒本就因伤势和分神而下盘不稳,被这股它完全没料到的巨力一撞,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维持平衡,轰隆一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我……我干的?”伊斯多洛看着自己的肩膀,又看看倒地的使徒,一脸的难以置信。
“快走!”史尔基已经迈开脚步,从使徒身边绕了过去。
“哦!哦!”伊斯多洛回过神来,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冲着挣扎起身的使徒大吼一句,“看到没有!这就是本大爷的厉害!下次就不是推你一下这么简单了!”
两人拼命向前跑,格斯与古伦贝路多那边钢铁碰撞的巨响越来越清晰。
“呼……哈……”伊斯多洛上气不接下气,“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死沉死沉的!你老师是不是在里面藏了铅块来防身?”
史尔基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铠甲内部传来的一阵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渴望着鲜血与战斗。
这不是能让格斯先生赢的东西。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是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芙洛拉站在高大宝光链的庇护下,凝望着远处那两个奔跑的渺小身影。火焰与烟尘在她眼中褪去,只剩下她的弟子,史尔基。
那孩子,过去连独自去森林深处采摘草药都会感到不安,此刻却抱着一件足以压垮心智的诅咒之物,在使徒横行的战场上穿行。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书本和咒语后面的学徒了。
刚才那一幕,芙洛拉看得清楚。面对使徒,史尔基没有惊慌失措地念诵大威力的攻击咒文,那需要时间,也未必奏效。她用最不起眼的活化树根之术,只为制造一瞬间的失衡,然后毫不犹豫地借助同伴的力量,用那件最笨重的“武器”创造了通路。
这不是自己教给她的魔法知识,这是她在险恶的旅途中,用伤痛和勇气磨砺出的智慧。
“你的弟子,很了不起。”高大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没有回头,但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芙洛拉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放手的坦然。“她只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干的!你们都看到了吗!我一肩膀就把那大块头给撞飞了!”伊斯多洛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地吹嘘,唾沫星子横飞,“本大爷的实力,就是这么深不可测!”
“是啊是啊,主要是你肩膀够硬,跟石头似的。”巴克从史尔基的兜帽里飞出来,绕着伊斯多洛的脑袋转圈,“那套铠甲一点力都没出,真的。”
“你这小妖精懂什么!这叫四两拨千斤!”
史尔基对身后的吵闹充耳不闻。格斯与古伦贝路多对撞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每一次巨响都仿佛敲在她的心脏上。她能感觉到怀中铠甲的渴望,那种对战斗、对杀戮、对鲜血的贪婪意志,正透过层层束缚,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精神。
她咬紧嘴唇,抱得更紧了。她不是在运送胜利的希望,而是在传递活下去的可能。这便是她选择的,作为一名魔女的战斗方式。
芙洛拉收回目光,感受着体内那股源自土地的、温润而坚韧的新生力量。她知道,旧的灵树之森正在化为灰烬,但新的种子,已经在更广阔的土地上,找到了破土而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