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那句天真又憧憬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格斯缓缓转过头,斩龙剑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视线,落在猴子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弄,只有一片沉寂的,仿佛燃尽了所有火焰后留下的灰烬。
法尔纳塞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塞尔比高一贯从容的表情也僵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一个怎样禁忌的名字,一个足以将眼前这个男人拖回地狱深渊的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格斯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岩石在摩擦。
“我忘了。”
他说完,便扭回头去,高大的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决绝。
猴子伊斯多洛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悻悻地挠了挠头。
“后来……听说鹰之团在国王的谋略下覆灭了。”塞尔比高连忙开口,试图将话题从格斯个人身上引开,“也有传闻说,他们有残部留在米特兰境内对抗库夏人。传闻很多,真相无人知晓。”
他说着,格斯的脑海中却闪过灵树之馆那个自称“火龙”的巨汉,以及他临死前的咆哮——“身为鹰之团的武者,希望能与黑衣剑士堂堂正正地单挑!”
往事如附骨之蛆,根本甩不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厉喝打破了僵局。
“站住!”
两名身披法王厅铁锁链纹章的士兵拦住了去路,他们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队伍里最矮小的那个身影。
“此处是圣地联军的重镇!你这身亵渎神明的女巫装扮,不准入内!”
“老师!”法尔纳塞惊呼出声。
塞尔比高一拍额头,苦笑道:“是我们太大意了,早就习惯了史尔基小姐的打扮。”
“两位大哥,她是我们剧团的演员,这是为了表演……”塞尔比高上前,拿出了贵族子弟交涉时特有的优雅姿态。
“旅行艺人?”其中一个士兵审视着他们,眼神充满怀疑,“就算是艺人也不行!拿下!”
另一个守卫更是不留情面,直接伸手就要去抓史尔基的胳膊。
“可恶!”巴克从史尔基的帽子里探出头,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史尔基被这阵仗吓得后退一步,但看到对方粗暴地伸手过来,小小的脸庞上涌起一股倔强的怒意。她手中的魔杖微微一晃,一股无形的波动散开。
那两个士兵动作一顿,只觉得眼前一花,头脑有些发晕。
“妖术!”
这下更是坐实了罪名,两人脸色大变,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伊西特罗见状,也“呛”地一声拔出了自己的小剑:“喂!你们想干什么!”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爆发。
“行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
高大宝不知何时站到了最前面,他甚至都没看那两个如临大敌的士兵,只是随手并指,对着空气轻轻一点。
“一叶障目。”
话音落下,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士兵脸上的怒气和警惕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他们眨了眨眼,互相看了一眼。
“奇怪,刚才那女巫呢?”
“不知道啊,我一晃神人就不见了。跑了?”
“妈的,算她走运!”
两人骂骂咧咧地收回刀,完全无视了就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的高大宝一行人,仿佛他们只是一团空气。
伊斯多洛跟在后面,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抓耳挠腮的两个士兵,又看了看高大宝云淡风轻的背影,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了出来。
“老大,你这……这是什么戏法?太神了吧!”
高大宝没有理会他的咋咋呼呼。
他穿过喧嚣的人群,目光扫过那些狂热祈祷的民众,和戒备森严的士兵。
这座城市,被一种名为“虔诚”的绝望所笼罩。
也就在这时,他眉心识海中的青铜卡册,有了反应。
穿过那两个还在原地抓耳挠腮的士兵,队伍重新汇入嘈杂的人流。
高大宝那手“一叶障目”的仙法,让猴子惊为天人,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咋舌,却也不敢多问。
先前因“鹰之团”而凝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我说,”猴子缓过神来,又恢复了那副自以为是的腔调,他凑到史尔基身边,“你这身打扮还是太扎眼了,不去买身普通衣服,迟早还要惹麻烦。”
史尔基抱着魔杖,默默往前走:“对我来说,这就是普通衣服。”
“嘿!你这小丫头怎么不听劝!”猴子急了,“你想被那些当兵的当成女巫,绑在柱子上用火烤吗?”
史尔基脚步一顿,侧过头,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我才不会那么大意,我又不是你。”
一句话把猴子噎得够呛。
“你!你干嘛这么固执啦!”猴子又急又气,挥舞着手臂比划,想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不料他动作太大,手背正好扫到了史尔基那顶尖尖的巫师帽。
帽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落在了满是泥水的石板路上。
不等众人反应,一辆运送货物的重型马车恰好驶过,沉重的木轮碾了上去,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车轮滚过,那顶原本挺括的帽子,已经变成了一块沾满泥污、彻底变形的破布。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猴子的表情僵在脸上,从恼怒变成了惊慌。
“那个……不好意思……”他声音小了下去,眼神躲闪。
见史尔基不说话,他又硬着头皮辩解:“怎么了?不就是一顶破帽子!早就让你换了,你不听别人的忠告……”
他的话没能说完。
史尔基没有哭闹,也没有指责。她只是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捡起那顶被压烂的帽子。
她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一滴泪,落在脏污的帽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下一秒,她抱着那顶破帽子,转身就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瞬间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傻瓜!那身装扮在街上乱逛……真是的!她在想什么啊!那个臭魔女!”猴子站在原地,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大喊,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愧疚。
“真是的,伊斯多洛你真是太差劲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是依芭蕾拉。小精灵气得浑身发抖,绕着他的脑袋飞来飞去,用小拳头捶他的头盔。
“那顶帽子!还有她身上的衣服!都是芙洛拉大人亲手为她缝制的!她以前的所有东西,全都被烧掉了!只剩下这些了!那是遗物!是她唯一的念想!你这个大蠢货!”
遗物。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猴子心口。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呆呆地望着史尔基离开的方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格斯始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此时才开口。
“我们先去找旅馆。”
他看了一眼天色,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她会念话,我认为没有人能伤害真正的魔女……要是晚饭冷掉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转向彻底傻掉的猴子。
“所以,你去把她带回来。”
……
城中某个僻静的角落,史尔基抱着怀里破烂的帽子,蜷缩在阴影里。
四周是冰冷的石墙,将她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却隔不断那股让她窒息的混乱气息。
“我想去个没人的地方……”她喃喃自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里到处都是人,气全部挤在一起,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怀念森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