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张令的六千夔州精锐,在经历了白天的急行军后,此刻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虽然此前的败退景象让他兴奋,但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深知疲惫之师乃兵家大忌。
张家军主力虽败退,但战斗力仍在,若趁自己大军疲惫之时反戈一击,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更确切的情报,需要知道前方猎物的真实状态。
“总兵大人!”邓祖禹策马来到张令身边,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急切。
“将士们长途跋涉,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若遇伏击,恐难应对。
末将请命,亲率本部亲卫,趁夜先行探路!一则摸清张家军确切动向和距离,二则为大军扫清小股游哨,确保明日追击顺畅!”
张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邓祖禹此举,既显得勇猛主动,又顾全大局,替他分忧。
他正需要一支精锐斥候去确认前方情况,而邓祖禹作为此地最高将领,又刚立下追击之功,由他去最为合适。
“好!邓总兵深明大义,勇毅可嘉!”张令点头应允,“务必小心!探明敌情,速速回报!本镇在此扎营,让将士们稍作休整,以待明日雷霆一击!”
“末将遵命!”邓祖禹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光,他立刻点起自己的亲卫,在火把映照下,一头扎进了前方沉沉的夜幕之中。
张令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稍安,随即下令:“全军就地扎营!加强警戒!埋锅造饭!让弟兄们抓紧时间歇息!”
疲惫不堪的明军士兵如蒙大赦,纷纷瘫坐下来,营地中很快响起一片卸甲、喘息和架锅造饭的声音。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士兵们麻木而疲惫的脸庞。
一个时辰,在焦灼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张令等得有些不耐烦,甚至开始隐隐担忧邓祖禹是否遭遇不测时,前方黑暗中终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火光摇曳中,邓祖禹带着几十名风驰电掣般奔回,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后面还用马匹拖拽着几门沉重黝黑的东西!
“总兵大人!”邓祖禹勒住马,翻身而下,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大喜!大喜啊!”
他指着身后拖拽的东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末将率队前出,一路未见敌踪!却在一条狭窄山道旁,发现了这些!张家军竟连这等重器都弃之不顾了!”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邓祖禹身后的物件——那是三门黝黑沉重的火炮!炮身修长,口径骇人,炮架坚固,虽然沾满泥污,却掩盖不住其精良的做工!
甚至还有拉来的几辆大车,上面散落着崭新的刀枪、成袋的粮食!
张令和一众将领围拢过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那些被遗弃的军械,当看清那几门火炮的形制时,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一窒!
“这……这是……”一名老参将蹲下身,抚摸着冰冷的炮管,手指微微颤抖,“是仿制的红夷大炮!看这口径和炮身长度,至少是二十四磅以上的重炮!
这工艺……这铸件……川内绝无仅有!张家军……张家军竟能造出此等利器?还……还丢弃了?”
张令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亲自上前,仔细查看着炮身,炮管光滑,铆接处严丝合缝,炮架设计精巧,绝非粗制滥造之物。
他又抓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米粒,颗粒饱满圆润,散发着新粮特有的清香。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从张令心底升起。
张家军的实力,远比他之前想象的更为可怕!他们不仅能造出如此精良的重炮,而且连这等国之重器都仓促遗弃……这绝不是普通的撤退!
后方发生的变故,其严重程度,恐怕远超他的想象!若非天崩地裂般的剧变,怎会舍得丢弃如此根本?
“好!好!好!”张令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贪婪的光芒却更盛!张家军越是强大,他们遗弃的装备就越珍贵!
若能击溃其主力,缴获这些军械工匠……那将是泼天的财富和功勋!巨大的诱惑彻底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邓总兵!你立下大功了!”张令用力拍着邓祖禹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此等重器遗弃于道,足见张行小儿已是穷途末路,慌不择路!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传令!将这些火炮、军械、粮草,全部收拢!好生看管!待明日大捷之后,这都是我军的战利品!”
“末将明白!”邓祖禹肃然应道,低垂的眼睑下,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诱饵,已经足够肥美。
一夜无话,疲惫的明军士兵在短暂的休整后,体力恢复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紧张和亢奋并未消退。
天色微明,张令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大军开拔。
然而,他刚出帅帐,便有亲卫上前禀报:“禀总兵,邓副总兵天未亮便已率其亲卫营先行出发了。
邓副总兵言道,总兵大人连日辛劳,应多歇息片刻,他愿为前锋,继续咬住张家军尾巴,为大部队扫清障碍,并在前方有利地形处等候总兵大人!”
张令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释然,邓祖禹如此积极,无非是想抢头功。
不过这样也好,有他这支精兵在前探路,自己率主力跟进,更为稳妥。
他点点头:“知道了。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尽快与邓副总兵汇合!”
大军再次踏上追击之路,沿途的景象,让张令及其部下更加坚信张家军正在溃败。
道路上,丢弃的物资越来越多:在一些狭窄的路口,更是发现了大量被匆忙遗弃的粮袋,金黄的米粒洒得到处都是,被无数马蹄和脚印踩进泥里,散发出粮食腐败前最后的香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败军溃逃特有的、混杂着汗臭、马粪和粮食气味的混乱气息。
“啧啧,这么好的米,都糟蹋了!”
“张家军这是被追得连家底都不要了啊!”
士兵们一边行军,一边议论纷纷,士气在捡拾战利品的兴奋和眼前这败退景象的刺激下,竟然恢复了不少。
临近午时,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达州城!
张令精神一振,立刻举起千里镜望去。只见达州城头,稀稀拉拉地插着几面张家军的旗帜,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身影稀疏,动作似乎也有些慌乱。
当看到远处出现张令大军的旗帜时,城头明显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士兵慌张地跑来跑去,像是在示警,又像是在准备防御,显得手足无措。
“哈哈哈!”张令放下千里镜,忍不住大笑起来,“城防空虚,守军惊慌!定是张行那小儿将能抽调的兵力都带走了!连守城都顾不上了!好!甚好!”
旁边有将领进言:“总兵大人,是否先分兵一部,趁势收复达州?”
“不必!”张令大手一挥,断然否决,“区区达州孤城,已是囊中之物!跑不了!当务之急,是咬住张行主力!毕其功于一役!
传令,不必理会达州城!绕过它,全速前进!目标,前方邓祖禹所部!目标,张行主力!”
大军轰然应诺,绕过达州城,继续向西追击。
沿途,遗弃的军械粮草依旧不断出现,如同一条清晰的溃逃轨迹,指引着方向,张令骑在马上,志得意满,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张家军后方,定是出了泼天的大乱子!不是成都府被忠于朝廷的力量搅得天翻地覆,就是陕西三边总督的精锐大军终于突破了防线,兵锋直指保宁!
否则,张行怎会如此仓皇,连新占之地达州和新铸的重炮都弃如敝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生擒张行、献俘阙下、加官进爵的辉煌景象!
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浑然不觉自己正率领着六千疲惫之师,沿着那条由精心布置的败退痕迹铺就的道路,一步步踏入了张家军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名为伏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