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老宅·胡氏院落胡氏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串佛珠,她的嫡子张俊烦躁地在屋内踱步,脸上写满不甘。
“娘,张行那个小杂种油盐不进,硬顶着爹也不松口!现在可如何是好?”张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胡氏停下捻珠的动作,冷冷瞥了他一眼:“急什么?沉不住气,如何成大事?”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若有他一半的能耐,为娘何须费此周章?”
张俊被噎了一下,悻悻然坐下:“那……下一步?”
“明抢硬要是行不通了,那小崽子精得很。”胡氏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你舅舅胡守仁,已决意不再应考了。”
张俊一愣:“舅舅不考了?那……”
“考了四五回,次次名落孙山,这把年纪再耗下去也是徒劳。”胡氏语气平淡,却透着算计,“他打算疏通关节,花些银子,来咱们广元县补个典吏的缺。”
“典吏?”张俊眼睛一亮。
“正是。”胡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虽说只是不入流的佐贰官,但管的就是这县里的刑名钱谷、市井治安。
等他走马上任,张行那点生意,还不是捏在我们手心?到时候,看他懂不懂‘事’!”
“妙啊!娘!”张俊喜形于色,“还是您高明!不过,那小杂种骨头硬,今天不就……”
“哼!”胡氏冷哼一声,放下茶盏,“骨头再硬,也硬不过官家的铁链!不识抬举,自有他受的!倒是你,”她目光转向儿子,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舅舅来了,你需得殷勤些,多向他请教学问!你表哥胡进还在苦读,你舅舅此番筹谋,也是为他日后科考铺路。你呢?何时能让为娘省心?”
张俊连忙低头:“儿子知道了,娘亲。”
张行府邸,扩建后的大院。
宽阔的院落中,五十名精壮汉子如标枪般挺立。
他们大多肤色黝黑,手掌粗糙,眼神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经历过风雨的彪悍。这是张行暗中培养的班底——林家兄弟负责招募、训练的家丁”。
张行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生气的脸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等级森严、处处掣肘的时代,眼前这群人,是他为数不多能真正掌控的力量。
“兄弟们,辛苦了!”张行朗声道,声音清越有力,“一路奔波劳顿,今日只管安心歇息!胜文,吩咐后厨,摆桌备茶点,午饭加急!”
“是,少爷!”林胜文应声而去。
很快,院中摆开八张大桌(七桌下首,一桌上首)。家丁们依序落座,喝着温热的茶水,嚼着香甜的糕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粗犷的笑声、豪放的交谈声在院中回荡,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张行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场景,连日来因家族纷争积郁的烦闷,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林胜文快步回来:“少爷,酒菜已备齐,可以开席了。”
小厮们麻利地撤走茶点,流水般送上酒坛、碗筷和热气腾腾的菜肴。
张行端起一杯酒(低度米酒),面向众人:“兄弟们!今日不论尊卑,只叙情谊!吃好,喝好!后院大通铺已备好,醉了便去歇息!我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尽。
“谢少爷!”下方轰然叫好,气氛热烈。
坐在右首的林胜武站起身,魁梧的身躯自带一股威势。他抬手虚按,院中立时安静下来。
“兄弟们!”林胜武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座的,哪个没尝过人间苦楚?在那些老爷贵人眼里,咱们命比草贱,如同路边的野狗,任人踢打!是少爷!”
他猛地指向张行,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忠诚,“是少爷给了咱们活路,让咱们挺直了腰杆,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人!吃得饱,穿得暖,家人有依靠!这份恩情,比山重!”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今日这太平日子,是少爷给的!日后若有风雨刀兵,咱们这条命,就是少爷的盾,少爷的刀!兄弟们,端起酒来!敬少爷!”
“愿为少爷效死!!!”五十条汉子齐声怒吼,声震屋瓦。有人眼眶泛红,忆起昔日凄苦;有人紧握拳头,满脸坚毅。浓烈的情感如烈火般升腾,将杯中酒化作滚烫的誓言,一饮而尽!
张行心头激荡,再次举杯回敬:“好兄弟!今日是欢喜日子,不说这些!开怀畅饮,晚上还有好戏!”他示意开席,厨房更是源源不断添菜加酒。
席间,张行招呼胜文也坐下同饮。主仆几人谈笑风生,说起沿途见闻趣事,气氛融洽。
只是张行毕竟年少,几杯薄酒下肚,加上连日操劳,终是抵不住困意,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日影西斜。
张行是被前院传来的锣鼓喧天、喝彩叫好声唤醒的。
他揉了揉额角,发现身上盖着薄毯,额上覆着的湿毛巾已被取下。他起身更衣,推开门,见一小厮守在门外。
“怎么不去看戏?”张行问。
小厮恭敬回答:“回少爷,胜文大哥吩咐小的在此伺候。”
“去吧,热闹着呢,不用守着。”张行挥挥手。
小厮欣喜行礼,转身就跑,结果乐极生悲,“噗通”一声摔了个结实。张行失笑:“慢点!”话音未落,那小厮已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冲向前院了。
张行摇头笑了笑,腹中饥饿,便信步走向后厨觅食。
前院灯火辉煌,戏台高筑,名角唱念做打,引得台下众人如痴如醉,叫好连连。张府大门敞开,门前挤满了蹭戏的街坊邻居,墙头上甚至搭起了梯子,爬满了看客,场面蔚为壮观。
两个时辰后,曲终人散,喧嚣归于沉寂。
翌日·张府正厅
张行端坐主位,神色沉凝。林胜文、林胜武兄弟分坐左右下手。这对兄弟是张行最倚重的臂膀:胜文心思缜密,掌管所有明面上的生意和府内庶务;
胜武勇武干练,负责训练家丁、处理暗面事宜以及对外武力。家丁待遇优厚,月银二两(胜文胜武五两),餐餐见荤腥,白米白面管够,远超寻常富户护院的标准,是张行为长远计的重要力量。
“胜文,府库现存银几何?”张行开口问道。
“回少爷,现银五百八十两。”林胜文迅速答道,“去年生意已铺遍保宁府,今年预估能有四千两进项。”
张行手指轻敲桌面:“还是太少了。我原想着趁势在保宁府下辖各县都开起酒楼,再置办些田地根基……可眼下,家里那摊子事,步步紧逼。”
他抬眼看向二人,“我在想,实在不行,就彻底分家!至少能分得一笔现银,解燃眉之急,也断了他们的念想。”
林胜文沉吟道:“少爷,分家固然是釜底抽薪之计。但老爷那关难过是其一,其二,老宅那边……怕也真没多少浮财了。
这些年张家坐吃山空,就指着那镖局、几个铺面和族里攥着的两百多亩地过活。那粮铺倒是还能周转些现钱。”
林胜武点头附和:“大哥说的是。族里那些老古董,把地和铺面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绝不可能分给您。
按规矩,您是次子,能分到的……多半只有些现银,大头肯定是大少爷的。”
张行揉了揉眉心,深感这时代“长子继承制”的桎梏:“是啊,他是嫡长子……法理都在他那边。想从族产铁桶里撬出块肉来,难。”
“少爷,依我看,”林胜文分析道,“铺面田地争不来也罢。能顺利分出去,摆脱大房纠缠,就是最大的利!
张家再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宅库房里,千把两现银总该有吧?能拿到这笔钱,加上咱们自己的生意(注:生意记在胜文名下),便是天高海阔!总好过被他们日日惦记着,使绊子。”
“不错!”张行眼中精光一闪,“蚊子腿也是肉!一千两不嫌少,两千两不嫌多!
胜文,你立刻去准备分家文书,条款要列清楚,特别是我的应分之项!胜武,随我去一趟老宅,探探风,顺便……也该摊牌了!”
“是,少爷!”兄弟二人齐声应命,眼中都燃起了斗志。一场围绕分家、关乎张行未来根基的博弈,即将在张氏老宅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