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梦龙闻言,神色肃然,语气诚挚:“大王言重了,梦龙漂泊半生,未逢明主,郁郁不得志。
幸得大王信重,委以铨选重任,得展平生所学,为我大夏遴选人才,虽劳形于案牍,亦心之所向,何谈辛苦?”
张行打趣道:“哦?一向持重的陆公,如今也学会说这些场面话了?不过,辛苦确是实情。
我大夏如今虽只据有川、陕、甘、宁及部分湖广之地,然天下之大,未来需才之处甚多,诸位爱卿乃国之柱石,切记张弛有度,善加保养。”
他站起身,面向厅内几位核心重臣,拱手一礼,“政务暂且告一段落,你我君臣,便年后再见了,在此,预祝诸位爱卿新春嘉平,阖府安康,万事顺遂!”
“臣等谢大王!恭祝大王新岁康泰,大夏国运昌隆!”众臣齐齐还礼,厅内洋溢着一种忙碌一年终得歇息的轻松与暖意。
吏部衙门外,数百名新科吏员齐聚,虽天气寒冷,但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期待。
陆梦龙立于阶上,目光扫过这些即将充实到大夏基层的年轻面孔。
“本官在此,再次恭喜诸位!”陆梦龙声音洪亮,“吏部已根据诸生考试成绩,以及答卷中所显露的擅长领域,如精于计算者偏向钱谷,明于律法者协理刑名,通晓农事者劝课农桑,将尔等分配至陕、甘、宁及湖广各处衙署、州县。”
他示意属官将一份份盖有吏部大印的分配文书逐一颁发下去。
士子们接过文书,迫不及待地展开浏览。
刘景仁被分往西安府户房,张择端因对律令条文理解透彻,被派往甘肃某州刑房见习,王守拙和胡文敏则分别前往延安府和宁夏镇负责农政与文书事宜。
有人欣喜于分配之地离家颇近,也有人对远赴边陲感到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前程的憧憬。
待众人稍作消化,陆梦龙继续宣布:“具体去向,诸位已然清楚,正月十一日,统一于西安国学开始职前培训,为期一月,培训合格,方可赴任。
其中,分配至湖广者,培训十五日后,即随我大夏南下王师一同启程,余下培训内容,将在拿下湖广后由当地官署完成。尔等可听明白了?”
“学生明白!”台下响起整齐的回应。
“好!今日便到此,年节已至,望诸位好生休憩,亦可借此机会熟悉西安风物,但切记律法规矩,莫要滋生事端,散了吧!”陆梦龙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训话。
时光流转,倏忽间便到了大年三十。
西安城内,节日的氛围早已冲散了冬日的萧瑟,各主要街道两旁,店铺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和寓意吉祥的春联。
官府组织的市集上,人头攒动,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陕西民生尚在恢复,但难得的太平年景,足以让百姓脸上洋溢出真挚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果子、腊肉和炖煮食物的香气,那是年的味道。
朝廷各衙门已于昨日封印,只留必要人员值守。
校场之内,留下的士子们也被允许自由活动。
刘景仁、张择端等一群相熟的录取者相约逛了趟西市,感受了一番西安城不同于成都或家乡的北地年味。
他们看到巡逻的兵士似乎也柔和了许多面容,偶尔还会与相熟的摊贩招呼几句。
城内几处广场上,甚至有官府组织的杂耍、说书等简易庆祝活动,引来层层围观,喝彩阵阵。
西安钟楼之上,张行凭栏远眺。
脚下是万家灯火,耳畔是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长街两侧的红灯笼连成温暖的光河,映照着往来行人带着笑意的脸庞。
尽管这些面孔大多仍带着生活艰辛的痕迹,但那眉宇间舒展的神态,与昔日流民脸上的麻木绝望已截然不同。
若历史真有转折,他愿眼前这幅画卷便是开端,华夏百姓的坚韧与乐观从未被苦难磨灭,只要给予一线生机、一点盼头,希望的种子便能破土而生。
虽然陕西民生尚不及经营多年的四川富足,但在大夏新政扶持下,最困顿的人家年夜饭桌上也能见到零星的肉腥——这微不足道的油星,却是政权更迭最有力的注脚。
轰隆——!
远处夜空突然绽开第一朵绚丽的烟花,金色流光如瀑般垂落,映亮了半座城池。
紧接着,连绵的爆鸣声自巡抚衙门方向响起,各色焰火次第升空,将除夕的夜幕点缀得璀璨夺目。
百姓的欢呼声随着每一次绽放浪潮般涌来。
“回府吧。”
返回夏王府的半程,不断有巡夜士兵、更夫和尚未归家的吏员认出他,纷纷驻足行礼问候。
张行一一颔首回应,待到府门前时,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王府内早已张灯结彩。
才踏进正厅,就听见张父爽朗的声音:“我儿回来了!快收拾收拾,就等你们开席了!”
“爹,我这就来。”
今年的年夜饭比张家往年热闹许多,除了张行父子,席间还多了身怀六甲的王妃,以及照顾怀孕王妃的秦良玉。
张行简单梳洗后入席,看着满桌佳肴笑道:“让大家久等了,方才去钟楼看了会儿烟火,城里很是热闹。”
随后他的目光在刘妍微隆的腹部停留片刻,眼中满是温柔。
席间氛围温馨,众人谈起陕西年节风俗与四川的差异,说起各地春耕的准备,偶尔也提及未来的湖广。
张行听着这些家常闲话,看着烛光下亲人朋友的面容,心中充盈着难得的安宁。
他不禁想起千里之外的北京与盛京——此刻的崇祯皇帝是否还在批阅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皇太极又在谋划着怎样的南侵?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摇头驱散。
“他们想什么,关我屁事。”
今夜是属于家人的时刻,是属于这座古城里每一个点燃灶火、守望新春的普通人的夜晚。
他举起酒杯,将那些纷繁的军政事务暂时抛在脑后,尽情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团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