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阳光，一年四季都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慷慨，将锚点影业北美分部大楼的玻璃幕墙晒得滚烫。大楼顶层，视野最佳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来自大洋彼岸的硝烟味。
刘小丽端坐在长条形会议桌的主位，一身剪裁利落的香槟色套装，衬得她气质愈发干练。她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文件——《英雄》北美发行策略最终版（锚点影业修订稿）。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目光却穿透落地窗，落在远处好莱坞山巨大的“hoLLYwood”白色字母上。
女儿刘艺菲此刻应该正和汪言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享受难得的假期，而她这个当妈的，却要在这里，面对一个让她头疼不已的“搅局者”。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助理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身材微胖、穿着花哨印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倨傲神情。
正是《英雄》国内投资及发行方新画面的老总，张伟平。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抱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是他的助理。
“刘总！久等久等！洛杉矶这交通，啧啧，比北京还堵！”张伟平人未到声先至，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自来熟的江湖气，几步走到会议桌前，也不等刘小丽招呼，一屁股就坐在了她对面的客位上，翘起二郎腿。
刘小丽收回目光，脸上挂起职业化的微笑，不卑不亢：“张总，一路辛苦。请坐。”她示意助理上咖啡。
“不辛苦不辛苦！为了《英雄》嘛！”
张伟平大手一挥，接过咖啡也不喝，直接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小丽，“刘总，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这次专程飞过来，就是为了一件事——你们锚点影业搞的这个北美发行方案，不行！太保守！太没劲了！”
他身体前倾，手指用力地点着桌面，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什么叫‘依托奥斯卡提名预期进行口碑营销’？什么叫‘精准定位艺术院线及亚裔社区’？
什么叫‘避免与暑期档商业大片硬碰硬’？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温吞水！这能打出什么水花？能卖几张票？”
刘小丽端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不悦，语气依旧平静：“张总，北美市场和国内不同。这里的观众口味、媒体环境、发行规则都很成熟，也很复杂。
我们基于市场调研和锚点影业在好莱坞的资源制定的策略，是经过专业团队反复论证的，旨在最大化《英雄》的艺术价值和商业潜力，同时规避不必要的风险。”
“风险？怕什么风险！”张伟平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刘总，你刚入行，可能不懂。搞电影宣传，尤其是海外发行，就得胆子大！
就得敢折腾！热度！懂吗？黑红也是红！只要有话题，有关注度，票房自然就来了！我在国内玩这套，百试百灵！”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你看看现在北美最火的是什么？皮克斯的《海底总动员》！还有马上要上的《加勒比海盗》！热度爆棚！我们《英雄》要想快速打开知名度，就得跟它们发生点‘摩擦’！能蹭就蹭！使劲蹭！”
他掰着手指头，唾沫横飞地描绘着他的“宏图大计”：“比如，我们可以找大量小号，在各大论坛、影评网站刷屏，就说《英雄》的视觉效果碾压《海底总动员》！
说张艺谋导演的武侠美学才是真正的艺术，迪士尼那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儿！”
“再比如，我们可以‘爆料’，说《加勒比海盗》的某些场景‘借鉴’了《英雄》的创意！或者暗示他们的动作设计不如我们的飘逸潇洒！”
“实在不行，就制造点线下冲突！比如在《加勒比海盗》首映礼外面，组织我们《英雄》的粉丝去举牌子抗议！喊口号！动静越大越好！媒体就爱拍这个！只要照片上了报纸、上了网，咱们《英雄》的名字不就跟着火了吗？”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刘小丽，仿佛献上了什么绝世妙计：“刘总，你们水晶影业，还有那个什么锚点影业，只要当好‘提线木偶’就行！
提供好你们在北美的渠道！宣发这块，听我的！按照我在国内玩的那套来！保证让《英雄》在北美一夜成名！热度蹭蹭往上涨！”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张伟平话语里那股子急功近利的燥热。
刘小丽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她看着对面口若悬河的张伟平，眼神平静无波，但眼底深处，却慢慢凝聚起一种……近乎荒谬和怜悯的情绪。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在高速公路上逆行的摩托车手，还自以为很拉风。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张总，你的提议，我代表水晶影业和锚点影业，明确拒绝。”
“什么？”张伟平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以为自己听错了，“拒绝？刘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
“第一，”刘小丽打断他，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清晰有力，“水晶影业不可能为了《英雄》一部电影，去和《海底总动员》、《加勒比海盗》打擂台。
尤其是《加勒比海盗》。”她顿了顿，看着张伟平迷惑不解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豪的弧度，“那是汪言导演的作品。汪言，是我女儿茜茜的哥哥，也是水晶影业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他的电影，就是我们的电影。我们自家人打自家人？张总，你觉得这可能吗？”
张伟平张大了嘴，一时语塞。他只知道汪言是《加勒比》的导演，是个新贵，但没想到刘小丽和汪言的关系这么深！这么铁！这……这还怎么蹭？
“第二，”刘小丽竖起第二根手指，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里是北美，是好莱坞。不是国内。你所谓的‘蹭热度’、‘制造摩擦’，在国内或许能搅起浑水摸点鱼，但在这里，行不通，而且极其危险。”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伟平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以为迪士尼是什么？你以为好莱坞六大是白叫这么多年？你真以为你那套‘黑红也是红’、‘碰瓷营销’的手段，能在人家的地盘上玩得转？”
刘小丽微微摇头，那眼神里的荒谬感更浓了，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张总，你太小看迪士尼的能量了。你信不信，只要你敢按照你说的去做，哪怕只是第一步，在网上散布那些不实言论，迪士尼的法务团队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把律师函送到你床头！
他们能调动全美的媒体资源，把你和新画面，连带《英雄》，一起钉死在‘恶意诽谤’、‘不正当竞争’的耻辱柱上！别说打开知名度了，直接就能让你在北美市场彻底臭掉！一个浪头拍过来，你连渣都剩不下！”
她看着张伟平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张总，你引以为傲的营销手段，在专业人士眼里，就是……外行人的自杀式冲锋。不懂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张伟平被刘小丽这番话，尤其是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和最后那句“外行”，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刘小丽，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刘小丽！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半路出家、靠女儿傍上大腿的女人！也敢在这里教训我？说我外行？我在国内电影市场呼风唤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我告诉你！《英雄》的海外版权，新画面也有份！发行策略，不是你水晶影业一家说了算！你要是不按我的方案来，这北美发行，就别想顺利进行！”
刘小丽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样子，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她甚至端起水杯，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张伟平，眼神冷得像冰：“张总，版权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北美及英语地区的发行权，全权授予水晶影业。
新画面，只有分账权和建议权。而你的‘建议’，我们经过专业评估，认为不具备可行性，且风险巨大，不予采纳。”
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张伟平，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请张总你，专注国内就好。好莱坞的事情，你——不——懂。”
“你……你……！”张伟平被这最后一句“你不懂”彻底点爆了！他纵横国内影坛多年，仗着有张艺谋这块金字招牌，向来是说一不二，嚣张跋扈惯了。何曾被人，尤其是一个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女人”，如此当面羞辱，指着鼻子骂“外行”、“不懂”？
“好！好！好你个刘小丽！好你个水晶影业！”张伟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小丽的手指抖得像帕金森，“你们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我看你们没了我的支持，怎么在北美玩得转！”
他猛地一甩手，对助理吼道：“我们走！” 说完，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会议室里一片狼藉（主要是他喷的唾沫星子）和低气压。
助理小心翼翼地看向刘小丽：“刘总……”
刘小丽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通知公关部和法务部负责人，立刻到我办公室。另外，”她眼神微冷，“通过加密渠道联系‘桂妮薇儿’，密切关注新画面和张伟平的动向。他这种人，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