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巷道深处,腐败的霉味与新鲜的血腥气交织弥漫,沉滞得令人窒息。萧百火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每一次喘息都撕扯着左肩的伤口,剧痛钻心刺骨。墨先生留下的阴寒魔气,如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经脉之中,与他体内因失去碎片压制而愈发狂躁的魔种内外呼应,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牙关紧咬,齿缝间已渗出腥甜,全力运转《焚天诀》,试图催动那日渐微弱的纯阳之火,驱散寒意,镇压脑海中翻腾的魔念。汗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颤。意识边缘,血色的幻影与疯狂的呓语如潮水般不断拍击,仿佛无数只来自幽冥的冰冷手掌,正试图将他的神魂拖入无底深渊。必须撑住……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
“首领……喝点水吧。”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名受伤的同伴,挣扎着将一个边缘有些破损的水囊递到他面前。另一侧,赵干抱着膝盖蜷缩在更远的阴影里,眼神游移不定,像受惊的老鼠。每当萧百火因体内剧痛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时,赵干便猛地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墙壁里去。
萧百火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接过水囊,灌下几口冰凉的液体,喉咙间的灼痛感稍得缓解。他目光扫过受伤同伴苍白的面容,又落在那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的赵干身上,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冰凉。魔种的秘密既已暴露,在这两人眼中,自己与择人而噬的妖魔恐怕已无区别。这残存的一点跟随,还能维系多久?这脆弱的信任,又能经得起几分风雨?
“我……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点疗伤的药来。”赵干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声音干涩发紧,目光始终不敢与萧百火对视,低着头,脚步凌乱地快步冲出了巷道,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
萧百火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重新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继续与那两股交织的毁灭性能量进行着绝望的拉锯。时间在痛苦中变得模糊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外隐约飘来一些零碎的议论声,起初如同蚊蚋嗡鸣,渐渐却清晰起来,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冰针,扎入耳膜。
“……听说了吗?前几日城南那场骚乱,动静可不小……”
“何止是动静!据说跟隐星余孽有关,还牵扯到……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别卖关子!”
“魔物啊!货真价实的魔物!有人亲眼所见,那冲天的魔气……嘿,隔着几条街都让人心底发毛!”
“魔物?!流云仙城怎会混入此等污秽?具体什么情况?”
“据说是个年轻修士,身上带着不祥之物,叫什么……魔种!”
“魔种?!身负魔种之人,岂非注定堕入魔道,为祸苍生?此等祸胎,怎能容他存于世间!”
“谁说不是呢!当时天枢门的长老都在场,都给惊退了……”
“务必小心!若撞见形迹可疑、身带异状之人,速速上报,或远远避开!”
那些声音渐行渐远,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百火的心上。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那抹暗红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消息……竟然泄露得如此之快!连“魔种”这等隐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本就冰凉的后背。完了,彻底完了!流云仙城,乃至整个正道范畴,都已无他立锥之地!不仅仅是那些自诩正义的仙门修士容不下他,恐怕那些藏匿于阴影中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坏的猜想,巷道口那点微弱的光线忽然被几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三名衣着混杂、眼神凶戾的修士堵在了那里,目光如同打量砧板上的鱼肉,在萧百火和那名受伤同伴身上扫过,最后牢牢锁定在萧百火那苍白如纸、却又隐隐有黑气缭绕的脸上。
“哟,哥几个今日运道不错。”为首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听说这巷子里窝着一只肥羊,身上揣着点……了不得的‘好东西’?”他刻意加重了“好东西”三字的读音,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萧百火周身逡巡,显然,他们口中的“好东西”,指的就是那令人谈之色变的魔种。对于某些游走在灰色地带、胆大包天的邪修或亡命之徒而言,一个身负魔种且陷入困境的修士,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资源”,无论是用来炼制某些阴毒法器,还是将其行踪出卖给某些对魔种感兴趣的隐秘势力,都可能换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好处。
那名受伤的同伴强提一口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挡在萧百火身前,却因牵动伤势,痛哼一声再次跌坐在地,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萧百火的心直坠深渊,体内原本就躁动难安的魔种,在这强烈危机感与凛冽杀意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发出更猛烈的冲击。眼前阵阵发黑,耳畔是万千魔音交织的尖锐嘶鸣,几乎要将他的识海撕裂。他死死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肌肤,刺痛的感觉让他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而这突如其来的劫掠者,或许仅仅只是命运交响曲中,一道骤然响起的、预示着更大风暴即将来临的刺耳序章。他如同惊涛骇浪中一艘千疮百孔的残破小舟,刚刚侥幸避开一处暗礁,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然驶入了遍布漩涡与猎食者的无垠险海。所有的挣扎,在这张于无声处悄然收拢的巨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