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神殿地面入口的石门时,阳光正斜斜地穿过云层,在废墟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平衡神殿比想象中更残破——大半的穹顶已经坍塌,露出蛛网般交错的钢筋,那些曾镶嵌着镜面的墙壁只剩下光秃秃的石架,石缝里钻出几株银灰色的植物,叶片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诉说被遗忘的往事。
我踩着碎镜与石块的混合物往前走,时枢的蓝光在废墟上扫过,照亮了散落的遗物:一只断了柄的青铜镜,镜面被砸出个星形的缺口,却仍能映出模糊的天光;半截刻满星图的石柱,柱身上的螺旋纹与水星的古纹隐隐呼应,只是在“晨昏线”的位置被人用凿子硬生生刻了道裂痕;还有一个倾倒的石瓮,里面装着些发黑的粉末,凑近时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与时枢里星核碎片散发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这里就是古金星人净化星核的地方?”我蹲下身,用指尖拂去石柱上的灰尘,时枢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屏幕上跳出一行分析结果:“检测到残留星核能量,纯度79%,含‘镜像失衡’杂质。”
顺着时枢指引的方向望去,废墟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座半塌的石台。石台由青黑色的岩石砌成,表面刻着复杂的公式,公式末尾的等号被一道深痕划断,旁边散落着几枚锈蚀的青铜筹码,筹码上刻着“+”“-”“x”的符号,显然是祭司们计算时用的工具。
“这是……镜像平衡公式?”我凑近石台,时枢的蓝光自动投射出翻译后的文字,那些弯弯曲曲的古金星符号在光中重组,变成一行行能看懂的公式:
“完美镜像能量=本体意识x2-(瑕疵值÷对称系数)
平衡阈值=星核纯度x镜像数量x情绪稳定度
当平衡阈值>90%时,启动‘绝对对称’模式……”
公式写到这里,突然被粗暴地划断,后面的内容被砸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能辨认出“灾难”“失控”“逆转”几个词。石台边缘还留着干涸的深色痕迹,像是什么液体溅落又凝固后的模样,时枢检测后显示:“含微量血液成分,与镜语者的意识残留同源。”
“看来净化仪式进行到一半就崩溃了。”我摸着那道划断公式的深痕,边缘的石头还很锋利,显然是用利器猛地凿下去的,“他们发现公式有问题?”
时枢的屏幕突然亮起,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是平衡神殿坍塌前的最后时刻。
画面里,三十余名祭司围在石台旁,每个人的额头都渗着冷汗,手里的青铜筹码在公式上飞快地移动。石台中央的凹槽里,金星星核碎片正发出刺眼的光,光中隐约能看到无数个挣扎的人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
“阈值超过95%了!”一个年长的祭司嘶吼着,手里的筹码“啪”地掉在地上,“‘绝对对称’模式要启动了!快停下!”
“停不了!”另一个年轻的祭司疯狂地转动星核旁的旋钮,“星核已经和镜像意识绑定了!我们计算错了‘瑕疵值’——那些被我们当成‘杂质’的情绪,其实是平衡的关键!”
“什么?”
“你看公式!”年轻祭司指着被划断的地方,“我们以为‘瑕疵值’越小越好,所以用了‘减法’!但实际上,没有瑕疵的镜像就像没有重量的天平,稍微一碰就会倒!应该用‘加法’!让瑕疵和完美相互制衡!”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星核碎片的光芒暴涨,将整个神殿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围在石台旁的祭司瞬间被光吞噬,他们的镜像从光中冲出来,与本体重叠又撕裂,发出凄厉的尖叫。画面的最后,是年轻祭司被压在坍塌的石柱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凿子在公式上划下那道深痕,嘴里反复念着:“镜像≠本体,倒影≠真实……”
影像消散时,时枢的蓝光恰好照在石台的另一侧,那里的石壁上刻着一幅未完成的壁画:一半画着完美无缺的镜像,一半画着布满裂痕的本体,两者中间的空白处,画着一只未完工的手,似乎想将两边连在一起。
“原来他们最后悟到了。”我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壁画上那只未完工的手,石质的触感带着冰凉的温度,“可惜太晚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转身时,看到镜语者的身影正从废墟的阴影里飘出来。它的镜片躯体比在镜群时更透明,边缘的碎片在不断剥落,像风中的残烛。
“你看到了?”镜语者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杂音,“这就是他们用三百年疯狂换来的结局——以为能算出‘绝对平衡’,却忘了宇宙本就是道无解的题。”
它飘到石台旁,镜片组成的手轻轻碰了碰那道划断公式的深痕:“年轻的祭司叫阿明,是最后一个敢质疑‘完美镜像’的人。他从一开始就说,‘对称’不是‘相同’,就像左手和右手,看似对称,却永远无法完全重合——正是这种‘不重合’,才能握得住东西。”
镜语者的躯体突然剧烈闪烁,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被当成异端,关在镜语塔里三年,每天看着那些失控的镜像,才算出了正确的公式。可惜等他被放出来时,净化仪式已经启动,一切都晚了。”
我想起镜语塔里那些重复动作的镜像,突然明白:“那些被困在镜中的意识,有阿明的镜像?”
“有。”镜语者的声音沉了下去,“他的镜像最特别,从不重复动作,只是每天对着空白的镜片画画,画的都是些‘不对称’的东西——歪歪扭扭的星轨,缺了瓣的花,还有一只左手和一只右手握在一起的样子。”
它飘向神殿角落的一堆碎石,用镜片手轻轻拨开石块,露出一块被压在下面的青铜板。青铜板上刻着一幅完整的画:左手握着星核碎片,右手握着一块普通的石头,两者的影子在地面上交叠,形成一个完美的螺旋纹。画的下方,刻着阿明的公式:
“真正的平衡=(完美+瑕疵)÷2
镜像与本体的距离,才是平衡的支点。”
“这才是正确的公式。”镜语者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他在被石柱压死前,把这个刻在了青铜板上,希望有一天能被人发现。”
时枢突然发出强烈的共鸣,金星星核碎片的光芒透过金属,在青铜板上投射出一道光轨,光轨顺着画中的螺旋纹流动,将“完美”与“瑕疵”两个符号连在了一起。石台旁那些散落的青铜筹码突然自动飞起,落在公式的“÷”号上,变成一个旋转的符号,像在证明阿明的结论。
“看来星核认了这个答案。”我将青铜板小心地收进背包,时枢的屏幕上,星核碎片的能量纯度突然提升到了92%,旁边标注着:“杂质清除完毕,镜像失衡问题解决。”
废墟的震动突然加剧,头顶的碎块簌簌落下。镜语者的躯体变得越来越透明,镜片碎片像雪花般往下掉,落在地上便化作光点,融入泥土里。
“虚妄雾要散了。”镜语者的声音越来越轻,“主镜像的意识被星核净化了,那些被困在镜中的意识,终于可以离开了。”它指向神殿外的镜群,那里的镜面正在逐一碎裂,无数道柔和的光从碎片中升起,像一群被解放的蝴蝶,往金星的朝阳方向飞去。
“他们要去哪?”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镜语者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或许是回到母星的碎片里,或许是化作金星的土壤,总之,不用再困在‘完美’的执念里了。”它最后看了我一眼,镜片组成的眼睛里,映出我握着时枢的样子,“阿明说过,会有一个‘带着不完美走来的人’解开这一切,原来就是你。”
“谢谢你,镜语者。”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它的身影彻底化作光点,在空气中留下最后一句话,“去火星吧,那里的岩人,比我们更懂‘燃烧’与‘冷却’的平衡……”
光点消散时,神殿外传来一阵轻柔的风,风卷着镜群碎裂的最后一片镜片,落在我的手心。镜片里映出的,不再是任何幻象或镜像,而是我此刻真实的模样——时枢的蓝光与星核的金红光在脸上交织,眼神里有疲惫,有坚定,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往前走的勇气。
我将镜片收好,转身走出平衡神殿。废墟外的虚妄雾已经散去大半,露出金星真实的地貌:一半是赤色的土壤,上面长着银灰色的植物,叶片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一半是覆盖着薄冰的平原,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流动的液态水,两者在神殿边缘交汇,形成一道奇妙的界线,像一幅未被画完的画。
时枢的屏幕上,自动跳出一段新的影像,是从金星星核碎片里解析出的记录:古金星人与火星岩人的通讯画面。画面里,一个皮肤赤红的岩人正对着镜头说话,声音像石头摩擦:“……赤焰谷的活岩开始躁动了,它们不喜欢‘绝对的热’,就像你们不喜欢‘绝对的对称’。等你们想通了,就来火星吧,我们的‘焰心祭坛’,藏着平衡的另一半答案……”
影像的最后,是火星的坐标,坐标旁画着一个燃烧的螺旋纹,与时枢上的纹路几乎一致。
我抬头望向火星的方向,那里的星星在蓝紫色的天幕上格外明亮。时枢里的星核碎片轻轻发烫,像是在与遥远的赤焰谷呼应。
平衡神殿的废墟在身后渐渐安静,那些银灰色的植物开始往石缝深处扎根,仿佛要将古金星人的教训,永远埋进金星的土壤里。而我知道,带着阿明的公式,带着镜语者的嘱托,带着这颗终于“完整”的星核碎片,下一段旅程已经在前方等待。
火星的赤焰,会比金星的虚妄雾更灼热,也会比平衡神殿的公式更直白——但那又怎样?就像阿明画的那样,左手握着光,右手握着尘,才能在失衡的宇宙里,走出属于自己的平衡之路。
我握紧背包里的青铜板,转身走向星舰。舱门关闭的瞬间,舷窗外的金星地表上,第一朵“不对称”的花开了——一半是银色的花瓣,一半是赤色的花芯,在风中摇曳,像在为我送行,也像在为古金星人,画上一个迟到了千年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