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仔那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豪心里漾开一圈微澜,但很快就被更汹涌的危机感吞没。他摸了摸外套内衬,那硬邦邦的触感提醒着他,自己已经手握利刃,但也踏上了更险的刀锋。
藏好枪,回到那个临时藏身的破落天台屋,龅牙明趴在一块破门板上,后背敷着草药,疼得龇牙咧嘴,但精神头还好。瘦猴和肥膘像两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角落。
“豪哥!你回来了!”龅牙明看到陈豪,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别动。”陈豪把他按回去,扫了一眼几人,“这几天都机灵点,东星的人像疯狗一样。场子暂时别管了,保住命要紧。”
“豪哥,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吧?”瘦猴带着哭腔问。
“等风头过去?”肥膘小声附和。
“等?”陈豪冷笑,“等来的只会是东星更狠的刀。我们要自己找路。”
他没提狗叔和那把枪,也没提那个几乎送命的任务。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福义兴,了解那个叫“大佬原”的人。
“四眼仔,想办法摸摸福义兴大佬原的底细,他常去哪,有什么嗜好,手下有哪些得力干将。”陈豪吩咐道。
四眼仔推了推裂痕更明显的眼镜,面露难色:“豪哥,大佬原那种级别……我们很难接触到啊。”
“难也要做!”陈豪语气斩钉截铁,“不然就是等死!”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有节奏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不是东星那种粗暴的砸门,也不是警察的盘查,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反而更让人心惊。
所有人瞬间噤声,眼神惊恐地看向门口。陈豪示意他们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又是靓仔华!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外,脸上还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阴魂不散!陈豪心里暗骂,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躲是躲不掉的,不如看看这条毒蛇又想耍什么花样。
“阿豪,看来你这里挺热闹。”靓仔华仿佛没闻到屋里淡淡的血腥和草药味,自顾自地走进来,目光在龅牙明背上的伤处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东星的朋友,送礼总是这么热情。”
“华哥有事直说,我这边地方小,容不下大佛。”陈豪没心情跟他虚与委蛇。
“好,快人快语。”靓仔华也不介意,拉过一张还算完整的凳子坐下,“我听说,你最近手头有点紧,还接了单棘手的‘生意’?”
陈豪心中剧震!狗叔那边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这庙街,果然没有秘密可言。他脸上不动声色:“华哥消息真灵通。”
“做我们这行,消息不灵通怎么行?”靓仔华笑了笑,压低声音,“大佬原那笔账,是死账。狗叔那个老狐狸,自己不敢碰,想拿你当枪使。你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填的。”
“那华哥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你是个人才,折在这种事情上太可惜。”靓仔华身体微微前倾,“我可以帮你摆平东星眼前的麻烦,至少让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至于大佬原的账……我也可以帮你周旋,甚至,让你不用去碰这个雷。”
条件呢?天上不会掉馅饼。陈豪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很简单。”靓仔华盯着陈豪的眼睛,“跟我。以后你替我做事,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赚的钱,我分你三成。比你在冰室打工,或者在麻将馆看场,有前途得多。”
图穷匕见。还是招揽。但这次的条件,听起来诱人得多,也危险得多。跟了靓仔华,意味着彻底卷入更深的漩涡,可能再无脱身之日。但拒绝,就要同时面对东星的追杀和大佬原那个几乎必死的任务。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靓仔华看准了他山穷水尽,抛出了一根看似能救命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可能是更深的深渊。
屋里陷入死寂,只有龅牙明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瘦猴和肥膘眼巴巴地看着陈豪,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似乎觉得跟了华哥是个不错的出路。
陈豪的内心在激烈交锋。理智告诉他,接受或许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能换来喘息之机。但一种发自本能的警惕和不甘,却在疯狂呐喊——一旦低头,就将永远受制于人,他拼命挣扎想要获得的那点自主权,将荡然无存。
他想起坚叔那句“小心变成别人的刀”,想起狗叔那间冰冷的地下室,想起大头仔护住医药包时倔强的眼神。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豪抬起头,看着靓仔华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闪烁着算计光芒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华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陈豪烂命一条,习惯了自己挣饭吃。大佬原的账,我会自己去收。东星的麻烦,我也会自己扛。”
他选择了最艰难,也可能是最愚蠢的一条路。
靓仔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显然没料到陈豪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好。有骨气。”靓仔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语气变得冷淡,“希望你的骨头,能一直这么硬下去。告辞。”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敲响的战鼓。
门关上,天台屋里一片死寂。
“豪哥……你……你怎么拒绝了?”龅牙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不解和恐惧。
陈豪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庙街灰蒙蒙的天空。拒绝了靓仔华,意味着他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狂风暴雨。前路几乎是一片漆黑。
但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个近乎自杀的决定后,他心里反而涌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平静。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杀出一条血路吧。就从那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开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手下几张惶恐不安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怕,就现在走。不怕,就跟着我。以后是吃肉还是吃屎,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