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想起方才听见的屋中传出的咳嗽声,似乎病得不轻,于是问道:“他得了什么病?”
孙歆闻言,眼中立刻浮起一丝戒备,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目光带着审视看向祈安,害怕她会对易大哥做些什么。
祈安见状,放缓了语气解释:“你若信得过,我能帮你寻些好大夫来医治他。”
孙歆却缓缓摇了摇头,方才眼底那点暖意再次褪去,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力:“他得的是肺病,拖了好些年了。他自己本就是大夫,这些年也请过不少同行来看,结果都一样……如今,不过是能多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话音落时,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孙歆定了定心神:“凌小姐今日特意过来,到底有何目的?”总不会只为了说她知道自己身份一事。
祈安闻言,唇边微微扬起,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日的毒酒,我也是喝了的,自然得来瞧瞧,这下毒的究竟是何人。”
孙歆心头一紧——难道竟是因为这事暴露了自己?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祈安补充道:“你放心,我并无恶意。”
孙歆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疑虑,却还是开了口,语气里添了些歉意:“凌小姐,对不住。我的恩怨本不该牵扯到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那毒是易大哥改过的。以你那日喝的量,这几日想来已经排净了,不会对你的身子有什么损伤。”
祈安点了点头,没纠结这个,然后从袖袋里取出个绣着兰草纹的荷包,鼓鼓囊囊的,显见得装了不少东西,她伸手递向孙歆。
孙歆下意识后退半步,没有去接,眼底满是疑惑地望着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收下吧。”祈安的声音温和,“日后离开州署,总是要用到的。还有你易大哥的病,也少不了要花银子。”
孙歆依旧摇了摇头,将手往后缩了缩,语气坚决:“多谢凌小姐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收,还请凌小姐收回。”
祈安却没松手,反而轻轻执起她的手腕,将那沉甸甸的荷包稳稳放进她掌心,“你就收下吧,”她声音放得更柔,“我这……也是在帮自己。”
这话让孙歆愈发困惑,抬眼时满眼都是不解。
祈安看着她茫然的神情,只淡淡一笑:“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这便是功了。”话音刚落,便松开手,转身快步离去,根本没给她再推拒的机会。
孙歆握着那温热的荷包站在原地,望着祈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动容……
之后几日,褚琰几乎都泡在堆积如山的薄册里。
案头烛火彻夜不熄,整理妥当的册子按门类捆扎整齐,盖上朱印,差了心腹快马送往京都。
与此同时,潞州一案也有了定论。
经三法司会审,查明潞州知州贪赃枉法,私受施家贿赂,纵容其违规开采矿脉,现已革职查办。施家虽为主犯,但主动交出全部商船及产业充公,并缴纳巨额罚金以赎其罪。朝廷念其认罪态度诚恳,且多年为朝廷经营海运有功,故从轻发落。施虎父子已获释返京,然其家族永不得再涉足矿产、海运等特许经营行业……
看到这些消息,祈安将文书拍在案上,语气愤愤:“这样轻飘飘罚一下便算了?”先前就听闻施贵妃在宫中极受宠信,连带着施家也得圣上格外恩遇,“如今看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恐怕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话刚出口,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太过僭越,忙站起身,低垂着头:“殿下恕罪,小人失言了。”
却见褚琰嘴角噙着笑,语气坦然:“不过是实话实说,何罪之有?”
“坐吧。”
祈安这才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
他又看向她,语气里带了几分叮嘱:“往后这种话,当着本王的面说说无妨,但在外头,可得谨言慎行些。”
祈安点头应道:“知道的。”哪些话不能说,她心中有分寸。
许是这些日子与褚琰相处得久了,相互熟稔了,才会不自觉将心里的想法吐露出来。
她又想起什么,眉头拢起,神色复杂地看向褚琰:“这么说来,惠州这边的结果,大概也会和潞州一样吧?”让江寄顶罪,施家人又能全身而退。
褚琰颔首。
祈安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凝着怅然:“这些年,遭施家所害的人家不知凡几,可到头来,施家人却都能安然脱身,付出的代价轻如鸿毛。这对那些含冤受屈的受害者而言,又有何公平可言?”
褚琰垂着眸,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暗流,声音低沉却笃定:“眼下,还仅仅是个开始。他们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会止于此。”
闻言,祈安紧锁的眉头稍缓,颔首道:“没错,一切才刚刚开始。施家的财路与兵器来源已被斩断大半,至少,能遏制住他们继续扩张的势头了。”也算是收获吧。
褚琰指尖敲打着书案上的文书,眸色沉了沉:“真正棘手的,并非施家,而是那位施贵妃。”
祈安深以为:“雷霆雨露,皆凭君恩。施家的荣辱,瑞王的得失,终究系于陛下一言。而这其间,施贵妃起着决定性作用。”
褚琰话锋一转,望向她问道:“眼下诸事已有眉目,听雨堂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
祈安沉吟片刻,摆了摆手:“那矿图,给他们便是。”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若他们当真想要矿脉,去与朝廷相争就是。”
潞州矿脉既已收归朝廷,届时必然会派驻重兵看守。
听雨堂即便拿到矿图,也终究是枉然——他们还没胆子公然与朝廷对峙,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祈安神色一凛,语气凝重起来,“经此一事,听雨堂的兵器来源也算是彻底断了,这倒算得上一箭双雕。只是他们吃了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要将账都算到我头上。”
她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轻快起来,半开玩笑道:“我如今既已投靠殿下,便是殿下的人了,往后还需殿下多费心护着些。”
褚琰却因其中几字蓦地顿住,目光沉沉地落在祈安脸上。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卷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将人吞没进去,看得祈安心头微滞。
他忽地松了神情,眸光柔和。
“护着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诚恳而笃定,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祈安微微一楞,怔怔地望着他。
许久,她眉梢轻轻一挑,应了声:“好!”
尾音轻扬,像是落进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
自与他合作以来,她心里确实踏实不少,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些。
一个念头悄然浮上心头:或许,往后的路,真的不必再一个人硬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