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处褶皱,声音压得极低。
她向孙歆道出了前往迎春楼的缘由——要替一位自幼患头疾的友人寻医问药。
她那友人的病症是从娘胎里带来,遍访名医却始终不得根治。
后来听闻迎春楼中曾有位女子,症状与之极为相似,竟被一位游医治好了。
徐蕙便想着前去打听那根治的法子,却不曾想,恰在那日撞见了前往迎春楼的二皇子,只见那二皇子左拥右抱,与那些女子举止亲密。
徐蕙还听到那里的人唤他——揽月公子。
听完徐蕙的解释,祈安微微倾身,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是如何进去的?”
这话像是触动了某根心弦,徐蕙的脸颊蓦地飞起两片红云,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我……我扮做了男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唇齿间。
看她羞得连耳根都泛起了粉色,祈安忍不住抿唇轻笑:“可拿到方子了?”
“没有!”徐蕙突然提高了声调,杏眸中燃起一簇小火苗,“那老鸨定是看出我是个女子,竟……竟给我招来好些登徒子。”
她咬着下唇,指尖在膝上重重一敲,“那些人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我连要找的人都未瞧见,就慌忙逃了出来。”
“你那位友人可知道这些?”祈安温声问道。
徐蕙猛地摇头,发间的珠钗跟着晃出细碎的光影。
“可以告诉她,一起想法子呀。”祈安建议。
徐蕙的头摇得更急了,几乎要晃出残影来。她脑海中浮现那人攥紧拳头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去了那种地方……光是想象那场景,她就觉得后背发凉。
“表姐千万不要同我父亲母亲说。”她一把抓住祈安的手腕,眼中满是恳求。
祈安反手轻拍她的手背,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不会的。”
祈安的目光落在车帘晃动的流苏上,金线绣成的穗子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眸色渐深。
或许,该从迎春楼着手。不过在此之前……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得先去见一个人。
……
肃王府。
青竹掩映的寝殿内,一缕药香混着沉水香在空气中浮动。
“王爷可还安好?”白前攥着汗湿的帕子,目光紧盯着床榻上的人影。
烛火映照下,他看清主子苍白的唇色,心头又是一紧。
俞凤飞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褚琰头上取下,针尖还带着一丝暗红。
“暂时无碍了。”他抬手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要回溯到几个时辰前的宫宴。
当那位孙小姐吟出“一夜西风凋碧树”时,褚琰忽然一阵心悸,头疼欲裂。
他攥紧了手,青玉扳指在手上勒出几道细痕。眉头微蹙,下一刻就恢复如平常,叫人看不出异样。
待诗会刚结束,他便以军报为由告退,玄色大氅掠过宫阶时带起一阵寒风。
刚一踏入府门,褚琰便踉跄着扶住了影壁。冷汗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滴落,将前襟浸透一片暗色。白前见状立刻架住他发颤的手臂,触到一片冰凉。
“去请……俞先生……”褚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此刻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眼,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望向白前,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此事不能让母后知道。”
“属下明白。”白前会意,躬身退出
俞凤飞收针的手顿了顿:“殿下此次发作比预期早了半月。”他端详着褚琰泛着青灰的脸色,“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听到些诗词。”褚琰撑起身子,抬手时,腕间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
“可想起了什么?”
窗外的竹影摇晃着落在褚琰脸上,将他神色切割得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缓缓摇头。
俞凤飞轻叹一声,“心病还须心药医。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或许,殿下该放下了。”他将药箱合上,铜扣发出清脆的响声。
褚琰望向窗外。
暮色中,一株垂丝海棠正簌簌落着花瓣。
放下吗?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仿佛永远缺了一块,残缺不全……
良久,褚琰喉结滚动,嗓音沙哑:“下次治疗是什么时候?”
听到褚琰的话,俞凤飞觉得意料之中,轻轻摇头,还是说道:“至少要停半年。”
俞凤飞将一个药瓶递给褚琰:“接下来的六个月,我不在殿下身边,若日后病症有复发的迹象,立即服用一颗。”
褚琰接下药瓶,又听他道:“是药三分毒,殿下还是悠着些,有些事情,勉强不得。”像个老父亲般叮嘱。
褚琰苍白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知道了,俞叔。”
俞凤飞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曾经执拗的自己,心下自嘲: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秋风掠过庭院,沙沙声如细雨拂过,海棠花瓣飘进窗棂,落在褚琰掌心。
他慢慢收拢手指,再张开时,只剩一抹残红。
……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祈安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绣银竹纹的襦裙,外罩月白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衬得人清雅如竹。
她向姜婉请了安后,便踏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出了门。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时,天色才刚泛青。祈安挑开纱帘一角,见早市的摊贩正支起棚架,热气从蒸笼里腾起,模糊了行人匆匆的身影。
车夫“吁”了一声,马蹄在鎏金阁前踏出清脆的响,惊起檐角一只灰鸽子。
“姑娘,到了。”
祈安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低头理了理袖口。
鎏金阁门前两尊石狮威严矗立。
祈安抬眸望了一眼,随即迈步而入。
一名丫鬟迎上前来,眼睛微垂,姿态恭敬。
祈安自袖中取出一张鎏金烫花帖,那丫鬟一见,眸光微动,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二楼雅间,沉香袅袅。
祈安端坐于紫檀木圈椅上,指尖轻抚着青瓷茶盏。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汤色清亮,香气沁人,可她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搁下了。
窗外传来街市的喧闹声,衬得屋内愈发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