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裹挟着各式叫卖、喧哗与器物碰撞的声响……
两人往前走着，不远处的糖葫芦摊撞入眼帘——几个草垛上插满了红彤彤的果子，裹着的糖衣在灯下闪着油亮的光，看着格外诱人。
祈安脚步微顿，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几乎是同一刻，褚琰也稍作停顿，眼帘微垂了下。
两人谁也没说话，却像是得了默契般，都稍稍侧过身，脚步不停，自然而然地绕开了那摊子……
祈安忽然抬眼望向褚琰：“殿下，下一次行动会在何时？”
褚琰并未立即回答，只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往右侧路口转去。
前头灯火愈盛，人声如沸，隔着长街遥遥涌来。
褚琰脚步未停：“虎丕死了，连带五十多号人马折损，这对狼牙寨已是重创。田彧性子急躁，断咽不下这口气，只会更快动手。”
他侧头看了祈安一眼：“不必我们主动，他们自会先找上门来。”
祈安应声，语气里添了几分思忖：“听闻狼牙寨本就是他们二人一手创下的基业，如今也是他们共同执掌。虎丕这一死，对寨子里的影响怕是小不了。”
她略作停顿，又道，“况且传闻他们二人虽非血亲，却情同手足。田彧此刻怕是已将殿下恨入骨髓。之后若出手，必是倾尽全力、不死不休的局面。”
褚琰眉峰微挑，唇角掠过一丝冷冽的弧度：“要的便是他按捺不住。他若肯亲自送上门来，反倒省了我们的事——”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田彧，届时群龙无首，狼牙寨便已垮了大半。”
祈安微微颔首，眼底映着远处晃动的灯火：“机会确实不小——以他的性子……必会亲自来讨那笔血债。”
“眼下要做的，是让他们以为胜券在握，让他们觉得——能亲手取我性命。”他语气渐沉，如刃出鞘，“到那时，田彧定会亲自出手。”
祈安应声：“那这局便成了。”她话音稍顿，眉间蹙起些许迟疑，“只是田彧能坐稳狼牙寨头目之位多年，绝非庸碌之辈。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
褚琰的手指收得紧了些，那力道并不急躁，像是无声的宽慰：“和戎狄比起来，他们还算不上对手。”
祈安被他握得指节发暖，心头那点悬着的东西被轻轻按住。是了，他这些年在边关与戎狄铁骑周旋生死，狼牙寨……终究是差了一截。
“那殿下到时候就要去云连城坐镇了？”祈安问道。
前方的喧嚣愈发清晰，杂耍班子的锣鼓声敲得震天响，间或夹杂着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喝彩，热热闹闹地撞进耳朵里。
“是。”褚琰微微侧过身，凑近祈安耳边，“在此之前，田彧会先联系江寄，届时便可动身。也快了，不会拖到年后。”
前面台子上，艺人猛一仰头，喷出丈高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舌冲天而起，在墨色夜空中骤然绽开，引得人群爆发出震耳喝彩，夹杂着孩童兴奋的尖叫。
人潮愈涌愈密，两人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些。
祈安侧头凑近褚琰耳畔，声响不由得扬高几分：“那殿下此去云连城，岂不是连除夕都要在那里过了？”
褚琰颔首“是。”
战事一起，便要时刻防备敌袭，不得松懈。
祈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抬眼望向他：“那我也去。”她语气坚定，又轻声补了一句，“我也能帮上忙。”
褚琰侧过头看她，眼底漾开一片温软的笑意，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里带着纵容：“好。”
焰火又一次腾空而起，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依偎成一道长长的影。
这一晚，他们看了杂耍班赤膊汉子空手接飞刀，猜了灯铺前的字谜，还一起听了出灶神爷上天言好事的吉祥戏……
夜市的灯火渐渐稀疏，喧嚣也敛了大半，两人才并肩往官驿走去。
官驿廊下悬着两盏昏黄的绢灯，将二人的影子长长投在青砖地上。
“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安歇。”祈安轻声道，笑意还未从脸上褪下。
方欲转身，忽觉腕上一暖——竟是褚琰伸手轻轻拦住了她。
她回头望去，灯影在他轮廓间流转，只见他眼底温沉，声音低缓却清晰：“今夜是小年，不打算给我个彩头？”
祈安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热，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今夜他送了自己不少东西，她本也想着回礼，可转了大半个街市，既没寻着合衬的，又瞧着他似乎什么都不缺，便迟迟没拿定主意。
如今他主动开口，想来是有想要的，倒省了她一番纠结。
“殿下想要什么？”话刚出口，她忽想起此刻夜已深沉，店铺多半都收摊了，即便有想买的，此时也来不及了。
于是连忙补充道：“只是眼下时辰实在太晚了，店铺都该打烊了。殿下不如先告诉我，容我好好准备，年关时再一并奉上，可好？”
褚琰却摇了摇头，檐下光影在他眼底微微晃动，声音低沉而笃定：“来得及……这份礼，你此刻便有。”
祈安愈发困惑，抬眼望向他：“是什么？”她屏住呼吸，静待他的下文。
褚琰凝视着她，看她一双明澈的眼里写满了不解。
他静了片刻，才俯身靠近，声音温沉地落在她耳畔：
“亲我一下。”
他清晰地看见祈安整个人怔住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倏然睁圆。紧接着，一抹绯色自她耳尖急速漫开，迅速染透了双颊。
她像是被火燎到了似的，猛地低下头去。
祈安望着自己的裙摆，忽然弯唇笑了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头，双手轻轻撑在褚琰的手臂上，借力微微踮起脚尖，仰着脸迎了上去——
柔软的气息轻轻落在他唇边。
她没有闭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每一瞬的反应都刻进心底。
褚琰垂着眼睫，恰好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眼底仿佛有暖流翻涌，层层叠叠的柔光化开。
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被她指尖轻触的那一小片衣袖下的手臂也绷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