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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寄出去好一段时间,张美云始终没等来回信。

她暗自思忖,许是金先生的书迷太多,根本腾不出空来看?

结果,即便小八耍了些小聪明,把她的信搁在最打眼的地方,对方看完,也只是随手丢在了角落。

张美云:“……”

仔细想想,后来总算想明白了:男人与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似乎永远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或许在他心中,女性形象本就该是这般模样?又或者,他打心底里希望女性成为这样?

这般琢磨着,心里难免泛起几分郁闷。

她甚至动了念头,真想写篇大女主文出来,好好给女性角色正正名。

还是小八疑惑地问她:“宿主,这种事其实光靠一篇小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何必执着?毕竟就算到了后世,也还是男权社会啊。”

真是一句惊醒梦中人,是她钻了牛角尖。

好在夏梦女士始终活得清醒通透,日子过得也幸福美满,让某人自始至终都求而不得,倒让她多了一丝慰藉。

刚跨入1965年,港城便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股灾。

这场风波由广东信托银行的挤兑事件引发,短短4天,这家银行便宣告破产。

随后,恐慌迅速蔓延至多间华资银行,银行门前排起长龙,全是急着取钱的市民。

那些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体面人,此刻也顾不上风度,伸长脖子望着银行大门,脸上满是焦灼。

有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排在队尾,手里紧紧攥着凭证,账户里是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还有年轻夫妇抱着孩子,低声争论着该先取哪笔款,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恐慌。

直到 4 月 10 日,恒生银行与汇丰银行达成协议,以 5100 万港元将 51% 的股权出售给汇丰,这场挤提潮才总算平息下来。

全港最大的华资银行骤然沦为外资汇丰的附属公司,此事过后,各方议论纷纷。

茶餐厅、大排档、酒楼里,穿短打的伙计和戴金表的老板凑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讨论着这笔交易,有人骂汇丰趁火打劫,也有人叹华资银行撑不起门面,吵到最后,往往以一盅凉茶泼在桌上收尾。

受这场金融风波影响,恒生指数从 1965 年 1 月 29 日的 103.53 点,一路下跌到 11 月 30 日的 77.95 点,跌幅高达 24.71%。

股民损失惨重,有人在交易所门口哭红了眼,也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守在闭市的卷帘门前不肯离去。

不少房产公司接连关门破产。

曾经挂满 “新盘发售” 招牌的写字楼,如今贴满了 “清盘抵债” 的告示,风吹过空荡荡的售楼处,卷起地上的宣传单,像一群无家可归的蝴蝶。

彼时,某李姓富商正打算趁此机会大量抄底,购入地皮与旧楼,可等他准备下手时,却发现市面上合适的地皮和旧楼早已被远洋地产尽数收入囊中,就连地段好的商铺一放出来就会被人立刻买走。

吴大佬拿着刚签下的两份地皮转让合同,在办公室敲着桌面笑:“那些老板急着套现跑路,现在这价钱,比之前低了三成还多。” 他指节敲在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底闪着商人特有的精明,“阿天,你说的没错,这乱世里,攥着地皮比攥着钞票踏实多了。”

郑浩天只笑着应和,事实上,他之前可没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去年下半年开始,张美云让他准备好流动资金,说是很快就能用上。

关于生意上的事,他向来对自家老婆言听计从。

吃饭时,郑浩天跟张美云说起公司这段时间入手的产业。

张美云端着汤碗的手顿了顿,望着窗外显出几分萧条的街面。

曾经车水马龙的弥敦道,如今行人稀疏,几家老字号绸缎庄都挂出了“大减价”的幌子,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连吆喝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别太贪心,”她舀了一碗竹丝鸡炖花胶,轻轻推到他面前,“你们一下子入手这么多,难免会有人盯上,先把手里的产业打理好,别做得太显眼。”

郑浩天接过汤,点点头:“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家里的书房里,张美云正对着地图标注新购入的物业。

红色大头针密密麻麻插在港九两地,从油麻地的旧式唐楼到尖沙咀的临街商铺,连成一片醒目的色块。

小八在她脑海里啧啧感叹:“宿主,咱们这简直是趁火打劫啊,这波操作下去,资产直接翻几番了。”

张美云不认可这话:“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我至少出的价格比别人高。”

那天去收楼时,她见到前业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颤巍巍地交出钥匙,望着自家祖宅的牌匾掉眼泪。“这房子,是我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老人声音发哑,“现在要靠它换船票,跟着孙子去加拿大讨生活了。”

张美云让财务多算了两万块,说是装修补偿。

老人愣了愣,对着她弯腰鞠了一躬,转身时背影佝偻得像株被台风压弯的芦苇。

郑浩天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晚上睡觉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以后这些事,别亲自去了,你现在肚子这么大,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办?就在家好好安胎,也好让我安心。”

她 “嗯” 了一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远处的维多利亚港,灯火比往常暗了许多,只有几艘货轮孤零零地泊在锚地,像困在水里的巨兽。

这场股灾,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卷走了许多人的生计,也让一些人抓住了风口。

而她和郑浩天,不过是在风浪里,努力把稳船舵的人罢了。

自3 月 1 日起,东深供水工程正式向港城供水,彻底结束了港城长期严重缺水的历史。

同年,无线电视广播公司应运而生。

6月5日,张美云再次诞下一个女儿,至此,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 “好” 字。

郑浩天喜不自胜,女儿满月这天,特意在酒楼大摆筵席,好好庆祝了一番。

这次酒席上,大辉没再酸言酸语,这么多年下来,他早都麻了。

只是心里有多羡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反倒在看见郑浩天怀里正吐着奶泡泡的女儿时,大辉的心都被这小丫头萌化了,死皮赖脸地非要当糖糖的干爹。

郑浩天白眼都快翻上天,只能装作没听见。

要不是今天是女儿的好日子,他高低得飙几句脏话。

***

69 年,作为炮校下放干部的丁济群被调往松山岛,接替江德福担任守备师副参谋长。

他带着妻子王秀娥登岛时,海风正卷着咸腥味掠过码头,把船舷上的帆布吹得哗哗作响。

如今的丁济群已是知天命之年。军帽檐下,眼角堆着细密的皱纹,比起当年在炮校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周身更添了几分掩不住的沧桑。

许是这几年跌宕起伏的生活,磨平了他外露的棱角,让他的气质愈发内敛沉静。

此刻他立在跳板上,望着远处那片即将承载他工作与生活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

“他爹,是不是就这儿了?”

丁济群只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王秀娥背上的包袱塞得鼓鼓囊囊,装着两口子的换洗衣物;旁边还放着几个大包裹,里头全是锅碗瓢盆、被褥一类的家当。

码头上响起熟悉的大嗓门:“老丁!”

丁济群抬头,看见江德福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栈桥上,肩章上的星徽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身后跟着一群穿军装的干部,安杰牵着两个小姑娘站在人群后,碎花衬衣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江德福……” 丁济群喉头滚动,伸手与他相握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厚茧 —— 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比当年在炮校时更糙了些。

江德福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攥得他指骨发疼,却让他心里莫名一暖。

“可算把你盼来了!” 江德福拍着他的胳膊大笑,目光扫过他身后的王秀娥,笑着打招呼:“嫂子,好久不见,还是这么精神!” 又朝安杰扬手,“你陪秀娥嫂子说说话,今天就去咱们家吃饭,我给老丁接风洗尘。”

安杰立刻走上前,笑着说:“嫂子一路上累坏了吧,你家几个孩子呢?”

王秀娥黝黑的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不累不累,坐个船哪能累着俺?欸哟,这么多年过去安同志还是这么白净漂亮。俺家三个娃都去当兵去了。”

安杰被人夸漂亮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嘴上笑着回:“当兵好啊。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这一晃眼孩子都长大了。”

“那可不,这边上两个是你家闺女吧?欸哟,这俩孩子长得像你,真好看!”

“嫂子,你可别夸了,小心她俩尾巴翘天上去。”

四年前她又生了老五江亚宁,如今也是儿女成群。

要说这些年有什么不如意,也就是这些年一直没办法出去工作,家里孩子太多,总有干不完的家务。

王大娘四年前就辞了江家保姆的活计。

饶是她素来能干,可江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太多,双胞胎本就难带,她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安杰自认为付了工钱,平时很少帮忙搭把手。

江家又要添丁进口,王大娘嘴上说着恭喜,心下却暗自叫苦不迭,她年纪渐长,忙活这么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早已力不从心。

眼看安杰出了月子,她实在吃不消了,便借着家里小儿媳要生了,要回去帮忙带孙子的由头,干脆利落地辞工回了家。

所以这些年,安杰一直没出去工作。从前她还会抱怨几句,可对比前两年被罚去挑大粪的葛红霞,又觉得自己那点不如意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两个女人说着话往树荫下走,那边卫国、卫东、卫民三个孩子,早已被老丁一同带来的德国军犬吸引住了,牵着狗绳几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丁济群望着江德福肩上的将星,忽然想起当年在炮校宿舍,两人在灯下比战术图的夜晚 —— 那时他们都是正团级,谁也不服谁,常为个作战方案争得面红耳赤。

如今一个是守备师司令,一个是副参谋长,身份隔着层级,他心下实在有些不是个滋味。

“别琢磨那些没用的。” 江德福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到了岛上,咱们就是一家人。你的办公室我让文书收拾好了,窗朝正南,敞亮着呢。”

丁济群望着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忽然笑了。

当年他总说江德福的炮打得 “野”,江德福骂他的战术 “太文气”,如今倒要看看,这海岛的风能不能磨掉彼此的棱角。

午饭摆在江德福家的堂屋里,红漆八仙桌上堆着海鱼、红烧肉,安杰端上最后一盘饺子,王秀娥也在一旁直夸:“这也太丰盛了,俺家过年也不这样吃,你们太破费了。”大约是这几年的生活磨炼,王秀娥言谈举止也少了几分当年的风风火火。

江德福给丁济群倒满栈桥白,酒瓶口的棉塞子掉在桌上,滚了两圈停在江卫东脚边。

江卫东皱了皱鼻子,真是不明白这酒有什么好喝的?

“老丁,这杯酒,一来为你洗尘,二来为咱们再做同事干杯!” 江德福举杯时,眼神真挚。

丁济群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眼眶忽然一热 —— 这几年的遭遇,让他尝尽了人情冷暖,也就江德福,对他还是一如往昔。

傍晚,收操号响起时,两人站在山坡上看海。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熔金,浪涛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像碎玉般晶莹。

江德福忽然开口:“当年你总说我没文化,如今倒好,你也成了我的参谋长,以后可得多提点我。”

丁济群望着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捶了他一拳:“少来这套,当年是谁偷偷摸走我的兵书去看的?”

海风卷着两人的笑声漫过山坡,惊起一群海鸟,它们的翅膀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道银线。

他和王秀娥朝分配的小院走,身后传来几个孩子在石板路上追逐奔跑的笑闹声。

几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串糖葫芦似的连在一起,满是生机与活力。

丁济群忽然觉得,这海岛虽然偏僻,却比别处多了几分让人踏实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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