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任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妈，你凭什么跑去玉玲面前说那些话？”任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站在客厅中央，拳头紧握，双眼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
童慧敏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口吻：“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种女孩子骗了！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让她认清现实，别想着攀高枝！”
“认清现实？攀高枝？”任川简直要被这颠倒黑白的说法气笑了，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颤抖:“您所谓的认清现实，就是跑去跟她说那些刻薄的话？您不觉得那些话太伤人了吗！我的妈妈什么时候也成了这样势利眼？”
童慧敏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我那是为你好！任川，你醒醒吧！那个姚玉玲，她是个什么出身？单亲家庭！还是个普通工人，她那个妈能教出什么好女儿？
你再看看她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是便宜货？那质地、那款式，是一个穷学生负担得起的吗？还不都是花的你的钱！她接近你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看中了我们家的条件！我告诉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心思深得很.....”
“你不准这么说她！”任川猛地打断她，额角青筋跳动，“除了平时我买些吃的给她，她从来就没花过我的钱，反而还给我买了不少东西，
“怎么可能？她一个穷学生，哪里来的钱？”童慧敏一脸不信。
“她是外语系公认的天才！您知道吗？光是她每个月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就有不少稿费，更别提教授给她的翻译工作的收入了！”任川的声音里带着为姚玉玲的骄傲，也带着对母亲偏见的悲愤，“妈，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就靠这些，她比你儿子我有钱多了！她根本就不需要图我们家的钱！”
“那你就更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一个女孩子，心思不放在正道上，整天琢磨这些，还能安心读书吗？这种小恩小惠，放长线钓大鱼的把戏，也就骗骗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她靠自己？谁知道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
“够了！她靠自己考上最好的大学，靠自己熬夜翻译文章赚取学费生活费，这次英语竞赛更是靠实力拿了一等奖，也拿到了出国的名额！她走的每一步都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她比谁都努力，也比谁都优秀！可到了您这里，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您凭什么用您那套势利的眼光去侮辱她？就凭您是我妈吗？”
童慧敏心里闪过一丝震惊，姚玉玲的独立优秀确实超出她的预料。
可她向来强势惯了，哪里肯服软？
她不允许从小到大听话的儿子，为了一个外人这么顶撞自己，“就凭我是你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现在被她迷了心窍，根本看不清！她那种背景，那种做派，将来只会是你的拖累，是整个任家的笑话！我绝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进我们任家的门！”
“哈哈哈……拖累？笑话？”任川眼中的失望和痛楚几乎要溢出来，“妈，在您眼里，是不是除了家世背景，人就一无是处了？玉玲她聪明、坚韧、善良，她比那些您所谓的‘大家闺秀’强一百倍！是，她是没有一个像您一样‘体面’的娘家，可这恰恰证明她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有多优秀！您看不到这些，您只看到您那可笑的优越感！”
“你……你放肆！任川，我辛苦把你养大，就是让你为了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的？任川，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她就别想踏进任家一步！”
“那好办。”任川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这个家，我不待了。您就守着您那套门第之见过吧。从今往后，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任川！你这是什么态度？”童慧敏被儿子一连串的抢白气得脸色发白，声音带着哽咽，却更加色厉内荏，“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外人，要跟你妈决裂吗？你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
任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自嘲：“教养？”他声音沙哑，“妈，您说的教养，就是背着我，去找我对象，用那些刻薄话羞辱她，逼她离开我吗？这就是您教我的教养？”
童慧敏被儿子眼中的痛楚刺到，“我……我那都是为了你好！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心思能单纯到哪里去？我是你妈，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跳火坑吗？
“哈哈哈……火坑？”任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苍凉，“在她眼里，恐怕我们这个家才是火坑！妈，我不是您手里的提线木偶，我成年了，我的人生我自己能做主！而且，她已经跟我分手了！这下您满意了？”
分手了？
分了好啊！可这姑娘也太可恶了，既然都要分手，为何还要把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捅给川子？
这安的是什么心？这不分明是要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让川子恨上她这个当妈的吗？
果然，出身不好的姑娘心思就是多，一点都不懂得顾全大局，还真是没看错她！
没等她多想，任川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小到大，我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哪一样不是按您的意思活的？我体谅您为人后妈不容易，家里大小事都要操心，您总拿我跟大哥比，说我不如他懂事、不如他能干，我就像个提线木偶，拼命想活成您期待的样子……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一天真正觉得快乐过。
任川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决绝:妈，我累了，真的累了。以后也不想配合您了，您想要的体面，您自己守着吧。”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以后我不住家里了，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冲回房间，很快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走出来，径直朝大门走去。
“站住！”童慧敏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破碎却依旧强硬地威胁，“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以后……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也别想再回来！”
任川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寒的语调说：“行啊。如您所愿。妈——保重。”
最后那声“妈”，叫得无比生疏。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川子！你给我回来！”童慧敏追到门口，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门边，失声痛哭。
任父这个副市长平时工作很忙，等到家都很晚了，今天刚一到家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厅和泪眼婆娑的妻子，而一向优雅要强的妻子，此刻竟蜷在沙发旁低声啜泣。
他何时见过妻子这副模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童慧敏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任父，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老任....”
“慧敏？”任卫国心里一紧，放下手上公文包，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川子呢？这么晚他怎么不在家？”
童慧敏听到 “川子” 两个字，情绪瞬间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抓住任卫国的手臂，声音哽咽：“老任…… 川子他…… 他走了…… 他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任卫国稳住心神，扶着妻子在沙发坐下，递过纸巾，耐心地听她断断续续地讲完了整个经过。
了解完事情始末，任父也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客厅中走了两步，目光扫过这一片狼藉，最后落在妻子写满委屈和不安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 有无奈，有生气，还有一丝失望。
他了解妻子的固执，此刻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他又坐回沙发，拍了拍妻子的背，选择了一个更迂回的开场：慧敏，我明白你是真心为儿子着想，担心他未来的路不好走。这份心意，川子长大后一定会明白的。”
“但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川子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感情和判断。我们这样直接介入，甚至用一些可能伤害他自尊的方式去阻拦，会不会反而适得其反，把他推得更远？”
“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童慧敏立刻反驳，声音依旧带着委屈，“那个姚玉玲背景那么差，将来肯定会拖累川子，我这是在帮他避开麻烦！”
“是，我明白，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任卫国怎么会不了解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枕边人，自小因为长的好、出身好，又是大学生，十分傲气，真正能让她看入眼的就没几个。
要不是自己在一众人里算拔尖的，当年又遇到时局动乱，妻子当年根本就不会嫁给他这个二婚头。
这么多年妻子总是明里暗里拿小儿子和前妻生的大儿子较劲，大儿子因此也很少回家，结婚以后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对此，他也很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复杂的情绪压回心底。
“可我们判断一个年轻人，是不是更应该看重她自身的品行和能力，而不是她父母的背景呢？不说别人，就像咱爸，当年也是泥腿子出身，全凭在战场上的军功走到现在的高度，不也一样赢得了尊重？”
见妻子神情有所触动，他继续循循善诱：换个角度想，一个没有家庭依靠，全靠自己努力获得今天成绩的年轻人，恰恰说明她具备独立、坚韧这些可贵品质。这样的伴侣，说不定反而能在未来的人生路上，成为与川子相互扶持、共同进步的力量。
慧敏啊，咱们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连那姑娘的品性都没了解清楚，单凭出身就直接下定论，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了？
川子不是说了吗，人家姑娘自食其力，还是今年英语竞赛的冠军。这样自立自强的孩子，怎么就被你说得那么不堪呢？”
“我……”她也不知道这人能这么优秀啊。
“你再想想，要是因为这事让川子跟你产生隔阂，最后伤心的不还是你这个当妈的吗？
“再有，这么多年了，你这门第之见，怎么就改不了呢？”
童慧敏被任父问得一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没找到理由，只能又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任父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几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靠垫，放回沙发上，又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叹了口气：“行了，先起来洗把脸，眼睛都哭肿了，现在很晚了，早点回房休息，改明我去学校找他。”
童慧敏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又很快黯淡下去：“他说…… 他说以后不回这个家了，川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任父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缓和了一些：“孩子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也别多想，先去洗漱休息，等过两天他冷静点，我再跟他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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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校园里眼尖的同学们就察觉到了任川和姚玉玲之间的异常。
这对曾经形影不离、被公认为“金童玉女”的恋人，如今却像约定好似的，再也没有同时出现过。
就算是在能容纳数百人的阶梯教室，若是偶然远远瞥见任川坐在前排，姚玉玲一定会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绕进去，选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全程目不斜视。
而任川则像只被骤然抛弃、茫然无措的大狗狗，独自趴在课桌上，眼神黯淡，时常望着窗外或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出神，连背影都透着落寞。
“哎，你们发现没？任川和姚玉玲是不是分手了？”
“真的假的？他们之前那么好，怎么突然就……”
“是啊，太奇怪了！他俩不是都拿到出国名额了吗？之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说分就分了？”
“会不会是因为出国？听说他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国家。”
“不至于吧，就一年交换生，异国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啊。我看啊，八成是家里不同意……”
“我猜是姚玉玲提的分手，任川那样子，明显是被甩的啊……”
“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半个月前看他们还天天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呢……”
各式各样的猜测在私底下悄悄流传，然而两位当事人对此却讳莫如深。
一个和任川还算相熟的男生凑过去，半开玩笑地试探：“川哥，最近怎么没见你和姚玉玲一起啊？”
任川猛地抬起头，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而是一种被触到逆鳞后的冰冷警告，戾气乍现：“我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汇报了？”
“……”
有女生在寝室旁敲侧击：“玉玲，你和任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性格不合，自然就分了。”一句话，便挡住了所有好奇的探究。
那平静无波的语气，让大家确信——这段曾经令人艳羡的关系，已然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