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杜邦那张写满“我裂开了”的法兰西式懵圈脸,以及工匠们面面相觑时沉重的呼吸声。
那台被寄予厚望的发动机,在最后的几声“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的嘶吼后,彻底回归了冰冷的沉寂,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努力。
张作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妈了个巴子的,这洋玩意儿比他手下最桀骜不驯的兵痞子还难伺候!
飞机飞不上天,就等于他手里少了一张能震慑各路牛鬼神蛇的王炸。
而眼下,比飞机上天更火烧眉毛的,是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夜色深沉,督军府密室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大帅,您瞅瞅,这就是那要命的玩意儿!”林文清,这位刚从海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回来的医官,正一脸严肃地指着显微镜下的细菌照片。
照片上,一团团张牙舞爪、仿佛来自地狱绘卷的东西,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唾沫星子就能传!我反复试过了,戴上咱们库里存着的这种纱布口罩,能拦住超过六成的飞沫。这绝对是眼下最简单有效的法子!”林文清情绪激动,仿佛找到了屠龙之术,“但……但是百姓不信啊!他们宁可花大价钱去城隍庙买那个半仙的‘符水’,说什么能驱邪避瘟。这简直是……是封建糟粕的究极反扑!”
张作霖没说话,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自己胳膊上那只下山猛虎的纹身。
虎头狰狞,仿佛随时要破皮而出。
他盯着那张细菌照片,又看了看林文清递过来的一只雪白的口罩,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猎手般的光芒。
“让那个半仙……继续嚣张。”半晌,张作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寂静,“让他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他那些信徒把奉天城的大街小巷都给挤满了。到时候——”
他话锋一转,突然抓起那只白口罩,“啪”一下扣在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他清了清嗓子,竟学着江湖术士那套神神叨叨的腔调,压着嗓子喊道:“哎!列位!都看好了!这可不是凡物,此乃东海龙王爷体恤咱奉天百姓,亲赐的‘防尘宝甲’!戴上它,水火不侵,百毒辟易!穿金戴银,不如给自个儿的命上个保险!”
一旁的杨宇霆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秒懂了自家大帅的骚操作。
这哪是防疫,这分明是要上演一出“用魔法打败魔法”的年度大戏!
“大帅英明!”杨宇霆心领神会地接上话,“我这就去办!明儿一早就让商会挂出告示:凡佩戴此‘宝甲’上街者,一律免抽本年度的丁钱!再让城里最好的戏班子,连夜给我编出几段朗朗上口的快板和二人转,就叫《半仙符水喂王八,大帅宝甲走天下》!”
三日后,城隍庙前人山人海,香火缭绕中,半仙正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唾沫横飞。
“乡亲们,擦亮眼睛!那些让你们戴白鬼罩子的人,是想断了你们和瘟神的香火情!戴上那玩意儿,就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必遭天谴报复!”他手持一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人群骚动着分开一条道,只见张作霖身着戎装,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如旋风般闯入场中。
他看都没看半仙,手腕一抖,三枚锃亮的袁大头“铛!铛!铛!”地精准砸在半仙面前的铜锣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神仙是吧?”张作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上脸色煞白的赵半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听说你这符水能防瘟疫?那敢问,能防尘吗?”
不等赵半仙回答,张作霖翻身下马,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猛地拍在自己脸上的口罩上。
随即,他摘下口罩,轻轻一抖,沙土“哗啦啦”落了一地,口罩内侧依旧洁白如新。
“瞧见没?!”张作霖将口罩高高举起,声如洪钟,“沙子,这么细的玩意儿,我这‘宝甲’全给它挡外面了!你那符水,能把沙子挡住吗?你喝一口给大家表演一下,要是能把沙子隔在肚子外面,老子今天就把这督军的位子让给你坐!”
这番操作太过震撼,简直是降维打击。
百姓们面面相觑,脑子里那根名为“迷信”的弦,“啪”地一声就断了。
半仙张口结舌,正要强行挽尊,却惊恐地发现,台下的信徒们已经开始默默地摘下脖子上的护身符,眼神里充满了“我信了你的邪”、“退钱”的愤怒。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人群瞬间炸了锅,无数只手伸向高台,赵半仙在一片“神棍”、“骗子”的咒骂声中,狼狈地跌入了愤怒的人潮。
又过了三日,奉天城头。
新上任的财政总长常荫槐,毕恭毕敬地捧着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大帅,您这招实在是高!城里绸缎庄连夜赶制了这批‘西洋防尘帽’,就是把口罩和宽檐帽缝在一起,又美观又实用。现在城里的太太小姐们都抢疯了,说这才是顶流的时尚单品!”
张作霖接过一面小镜子,满意地照了照。
这小玩意儿,比洋枪洋炮好使。
他正得意,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忽然一指:“哎,去,把那个戴歪了口罩的小子给我叫过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被两个卫兵架了过来,吓得两腿直哆嗦,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不敬的罪。
谁知张作霖却不怒反笑,走上前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你这口罩戴得……妙啊!歪着戴,比正着戴有派头多了!这叫什么?这叫特立独行,这叫与众不同!”
他转身对杨宇霆喊道:“去,给他赏五斤白面!让他没事儿就去街口站着,教大家伙儿怎么把口罩戴得更有型!”
第二天,一种“歪嘴战神”式的口罩戴法,如同病毒般席卷了整个奉天城的年轻人群体。
半仙那被砸得稀烂的符咒摊前,堆满了被当成垃圾丢弃的旧护身符,在风中萧瑟地打着旋。
奉天城头,张作霖的目光越过无数戴着“歪嘴”口罩、嘻哈打闹的年轻人,投向了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辽阔天空。
地上的麻烦,用江湖的法子解决了。
可他心里清楚,真正能让这奉天城、让整个东北彻底站稳脚跟的,还得是天上的东西。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也吹散了城中鼎沸的人声,仿佛在为某种即将到来的、更加宏大的声响,清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