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我们乘电梯直接上楼寻找舅舅预订的包房。这家五星级酒店的无障碍设施确实做得相当到位,宽敞的通道、平滑的坡度、便捷的电梯,再加上江予安今天使用的是行动更自如的电动轮椅,一路走来竟异常顺畅,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来到包房“牡丹厅”门口,两位身着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姐微笑着为我们拉开那两扇厚重的、雕花精美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包房里原本喧闹的谈笑声骤然降低了许多。几乎是同一时间,里面所有的目光——舅舅、舅妈、大姨、小姨、还有几个表兄弟姐妹——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聚焦在我和江予安身上。
明明都是自家亲戚,都是我熟悉的面孔,可这一刻,我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心甚至微微沁出一点汗意。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深吸了一口气。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江予安也有些紧张。他原本就坐得很直的脊背,似乎又刻意地挺了挺,肩膀向后打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更加挺拔、郑重的姿态。甚至还没等我们的轮椅完全进入包房,他就已经扬起声音,朝着里面的长辈们露出了得体而温和的笑容,主动问好:“舅舅、舅妈、大姨、小姨……大家好,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舅舅和大姨最为热情,立刻笑着招呼我们:“不晚不晚,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们俩了!”
舅舅特意指了指里面靠近主位的两个空位:“来来,月月,予安,位置给你们留好了,过来坐!”
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能坐在主位附近,通常意味着是被重视的客人。舅舅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今天这场家宴,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正式欢迎江予安这位“新成员”。
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对亲戚们笑了笑,率先走在前面,江予安操控着轮椅,安静而平稳地跟在我身后,朝着里面预留的位置走去。
然而,就在我们穿过大半张圆桌,快要到达座位时,舅舅的目光原本一直带着笑意,此刻却猛地定格在江予安身下的电动轮椅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审视。之前婚礼上,江予安虽然也坐轮椅,但是是更轻便的手动型号,而且当时家里的统一说法是“意外骨折,暂时需要坐轮椅”。
可现在……这看起来更专业、更长期的电动轮椅,明显让舅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趁着我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江予安也在调整轮椅位置的空档,舅舅忽然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我身边,实则一把将我拉到了靠近装饰柱的角落。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着我,问题直截了当:
“月月,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个……江予安,他这个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上次结婚那会儿,你们家不是跟我们说是意外骨折,暂时坐坐轮椅吗?这怎么……还整上这种电动轮椅了?看着不像临时用的啊?”
听到舅舅单刀直入的问话,我的心猛地一紧。我知道,关于江予安的真实情况,到了这个时候,再也不可能、也不应该瞒着真正关心我的舅舅了。而且,既然我认定了他,就有责任和义务向家人坦诚。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舅舅探究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气无比认真:“舅舅,我跟您说实话。江予安……他的腿不是骨折。是……是三年前一场意外导致的……下肢瘫痪。”
“下肢瘫痪?”舅舅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了,重复这个词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又朝江予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然后压低了声音,语气严峻地追问:“瘫痪?! 那……那这可是大事!你爸妈……他们这都能同意?”
之前的“假婚礼”风波,舅舅和其他亲戚并不知情,他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场真正的婚礼。此刻我也没必要把那些复杂的纠葛再解释一遍,只能顺着他的话,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试图让事情听起来简单些:“嗯……是啊。我爸妈……他们比较开明,更看重予安的人品和能力。”
舅舅闻言,脸上露出极其怀疑的神色。他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和我小姨聊得热火朝天、笑得一脸灿烂的我妈,摇了摇头,目光转回我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你妈?开明?月月,你跟我说实话,你妈她……真同意了?她没闹?”
我被舅舅问得心里发虚,脸颊都有些发烫,但谎言已经出口,此刻也只能继续圆下去。我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加重了几分,试图增加可信度:“真的,舅舅!我妈真的同意了!江予安他……他虽然身体不方便,但其他方面真的没得挑的,对我也特别好。舅舅,您待会儿和他多聊聊,就知道了,他真的很优秀的!”
我急切地想把舅舅的注意力从“是否同意”转移到江予安本人身上。
舅舅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最终没再继续追问“同意”的真假,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沉重又带着一丝无奈:“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只要他对你好……唉……”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声叹息里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再次看了一眼江予安的方向,眼神里的锐利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多了些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