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成了最温柔的媒介。
它托举着,包容着,削弱了重力的束缚,让一切动作都变得缓慢而绵长。
在这片私密的水域里,我们又一次探索着彼此的身体。我清晰地感受到,因为在水中,他比在床上时,身体的灵活性要高出许多。
水的浮力分担了他大部分的体重,让他强健的上半身能够更自由地动作,那些在日常生活中需要艰难维持的平衡,在此刻都化作了充满力量的引领。他手臂的每一次环抱,脊背的每一次舒展,都带着一种在床上罕见的流畅与力度。
而我的身体,也在这水波的拥抱中,变得更加柔软,仿佛真正化身为与他缠绕相依的人鱼。
没有言语,只有交织的呼吸与搅动的水声,在氤氲的蒸汽中谱写着最原始的乐章。直到最后的浪潮席卷而过,我们才如同搁浅的舟,在彼此的怀抱里缓缓停泊。
做完,我浑身脱力般地靠在他同样喘息起伏的胸膛上,脸颊贴着他湿滑滚烫的皮肤,能听到他心脏如同擂鼓般沉重而快速地跳动,与我的心跳渐渐合成一个节奏。
热水温柔地包裹着疲惫而满足的身体,像是最熨帖的抚慰。
他缓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捧起我的脸。他的手掌也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而微微发皱,却带着无比的珍视。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我,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事后的温存、无尽的怜爱,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当他终于松开我的唇,额头却依旧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滑过我们紧贴的肌肤。
在哗哗的水声和我们尚未平复的喘息声中,我听到他用那沙哑而无比清晰的声音,再一次,郑重地说道:
“月月,嫁给我。”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说。
我没有丝毫犹豫,仰头看着他被水汽浸润的眉眼,接下去问:“什么时候?”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明天。”
我点头,应得干脆:“好啊。”
他看着我认真的样子,反而失笑,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额头,语气带着无奈的宠溺:“哪能那么草率。”
“为什么不能?”我戳了戳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开始跟他算账,“我们正式在一起虽然才半年,可要说认识,从一年级算起,都认识二十多年了!还不够了解吗?”
他低声笑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手臂收拢,将我更深地拥进他湿漉漉的怀抱,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你也太好骗了。”
“所以,”我抬起头,捏了捏他泛着水光的脸颊,故作凶狠地问,“你是在骗我吗?”
他立刻摇头,眼神认真无比:“当然不是。”他的呼吸温热地落在我的发间,那带着湿意的暖流让我控制不住地全身掠过一阵细微的战栗。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月月,谢谢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又是这句话。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我的手指顺着他胸膛的线条缓缓划过,感受到其下有力的心跳,同时我的手臂更紧地缠绕在他腰间。我撑着浴缸边缘,微微直起身,调整了一下我们两人的姿势,变成了几乎跨坐在他腿上的位置,让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怎样的你?”我反问,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江予安,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在我眼里,你和所有健全人一样,不,应该说,你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优秀,都要强大。”
“——我爱你。”
我很少会这样直白地、毫无保留地向他诉说如此炽热的情话。
他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重磅的告白击中了,整个人愣住了,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被巨大的暖流冲击得不知所措。
好几秒后,他才仿佛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重新将我紧紧揽入怀中,手臂收得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脸颊深深埋在我的颈侧,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肌肤。
“月月——”他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哽咽,忽然哭了。滚烫的泪水混着浴缸里的热水,滑落在我的颈窝,那温度灼得我心口发疼。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断断续续地,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恐惧倾泻而出。
“今天下午……见到贾伊诺的时候……那些过去的事,全都……历历在目。”他的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我知道你不是她,我知道的……月月,你和她完全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在我怀中微微颤抖:“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控制不住地害怕……我怕你有一天,在真正看清了我的‘不一样’,我的狼狈和不堪之后……会像她一样……嫌弃我,然后……弃我而去。”
仿佛为了佐证他的“不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抬他的左腿,似乎想向我展示,又像是在绝望地确认什么。
然而,那左腿只是在水中无力地晃了一晃,甚至连膝盖都没能完全抬离浴缸底部,就又沉甸甸地落了下去,带起一小圈无奈的涟漪。
这个失败的动作,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最屈辱的闸门。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第一次在她面前……失禁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那种惊慌失措,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还有……还有那满脸的、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那一刻……明明我才是那个失控的、狼狈的受害者……可在她眼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施暴者……一个用我的不堪,逼迫她承受痛苦的施暴者……而她,成了那个最可怜的人。”
他说,他曾经也放下过所有的尊严,近乎卑微地“求”过她,希望她看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上,不要那么轻易就放弃他,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他们之间一点可能。
“可是她哭着对我说……她受不了……她无法想象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和一个……半身瘫痪、连最基本生理需求都无法控制的人……绑在一起……”
这些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当年刺穿了他,即使到了现在,依旧让他痛彻心扉,也让我听得心如刀绞。
他将他最脆弱、最自卑、最血淋淋的伤口,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我面前。那个在法庭上冷静睿智、在商战中运筹帷幄的江律师,此刻在我怀里,因为害怕再次被抛弃,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