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黑矿镇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崩塌巨响，整个山谷都在嗡鸣，暗红色的雾霭翻腾得更凶了，像是一锅煮开了的毒粥。脚下的地面还在微微颤抖，提醒着我们刚才离彻底玩完只差那么一溜溜。
小子瘫在草稞子里，呼哧带喘，看着自己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又哭又笑，像是吓疯了又像是庆幸捡回条命。我靠着棵歪脖子树，把秦秀莲解下来平放在地上，自己也快散架了。右胳膊彻底没了知觉，就剩下一抽一抽的钝痛，提醒我它还挂着。
凝姐…没了。那个嘴硬心冷、关键时刻却比谁都硬气的女人，最后把自己点成了灯油，就为了给我们照出这半步生路。心里头堵得慌，跟塞了团湿棉花似的，又沉又闷。
我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黎叔那枚铭牌静静躺着。牌子上沾的血污和河水已经被蹭掉不少，露出底下冷硬的金属。但奇怪的是，牌子中心那个弯月环绕山峦的标记，此刻竟然隐隐发着烫，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温润的、持续的暖意，像是里面藏了一小团不肯熄灭的余烬。
这就是小子说的“没完全灭”？
这玩意儿现在有啥用？能当暖手宝不成？
我试着用一丝锈气探进去——这还是跟柴刀打交道练出来的笨办法。
嗡…
铭牌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温热的标记处，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乳白色光丝突然射出，如同有了生命的指针，直直地指向东南方向！光丝持续了几息，才缓缓消散，但那股指向性的暖意却残留着。
东南？那边有啥？黎叔之前那破碎的地图里，好像没标注这个方向有东西。
小子也凑过来，瞪大了眼：“这…这牌子成精了？它指啥呢？”
我摇摇头，心里却活泛开来。黎叔拼死留下的东西，凝姐用命点燃的余烬，不可能就为了指个无关紧要的方向。这或许是…新的路标？
“还能动不？”我踹了踹小子，“指方向了，总不能搁这儿等死。”
小子苦着脸：“铁根哥，俺这腿肚子还转筋呢…”
“转筋也得走！等对面那大家伙爬出来，或者异管司那帮孙子摸过来，想走都走不了！”我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左手把秦秀莲重新捆背上，虽然别扭，但总比抱着强。
小子没法，只能哭丧着脸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我。
铭牌上的暖意持续指向东南。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山脊线，在乱石和灌木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这一带的山林比之前更加荒凉，树木稀疏，岩石多是那种不祥的黑褐色，地表覆盖着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腐殖质，空气里那股铁锈和硫磺味淡了些，却多了另一种陈腐的、类似古墓里带来的土腥气。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碎石滑坡带，像是山体曾经大面积崩塌过。滑坡带尽头，隐约能看到一个被无数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铭牌上的暖意到了这里，变得格外清晰和急切，直指那个洞口。
“又…又进洞啊？”小子都快哭了，“俺这辈子都不想钻洞了！”
我眯着眼打量那洞口。这洞口开得古怪，不像天然形成，边缘似乎有人工修凿的痕迹，但又被岁月和地质灾害毁得差不多了。洞口上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上，似乎刻着什么字，被苔藓和污垢覆盖，看不清。
“少废话，跟上。”我心里也打鼓，但铭牌指着这儿，总得看看。
我们小心翼翼地滑下碎石坡，靠近洞口。离得近了，才感觉到洞里吹出的风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恶臭，反而有种…空旷深远的感觉。
我用柴刀劈开遮挡洞口的厚厚藤蔓。
后面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矿洞或地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得惊人的石阶！石阶打磨得十分平整，虽然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气派。两侧石壁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风格古老的壁画痕迹，描绘的似乎是…人类祭祀天地、开采矿藏、以及与某种庞大地下生物共存的场景？壁画的手法古朴，带着一种蛮荒的气息，与山月卫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地方…比黑矿镇和幽壤哨站都要古老！
小子也看呆了：“这…这是啥地方？不像挖煤的地儿啊…”
我蹲下身，仔细看着石阶边缘。那里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罐和锈蚀的金属工具残片，样式古老得吓人，根本认不出年代。
铭牌在这里震动得更加明显，那温热的指向性仿佛在催促我们下去。
“下去看看。”我下定决心。这地方透着古怪，但也可能藏着生机。
石阶很长，螺旋向下，深不见底。我们扶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往下走。空气越来越冷，光线也越来越暗，只有铭牌那一点微弱的温热的指向，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我们似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边缘。脚下不再是石阶，而是一片平整的、铺着巨大石板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几根断裂倾倒的巨大石柱，还有一尊只剩下半截身躯、爬满苔藓的巨石雕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而广场的尽头，是一座依山开凿的、宏伟却破败的神殿式建筑。神殿的大门早已坍塌，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建筑风格粗犷古老，与壁画上的风格一致。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远古地下遗迹！
“我的娘诶…”小子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宏伟的废墟，忘了害怕。
我也被震撼了。这规模，这气派，远非黑矿镇那种近代矿区可比。
铭牌到这里，那股指向性的暖意渐渐平息了，恢复了之前那种均匀的温热，仿佛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就是它指引的地方？一个远古遗迹？这有啥用？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广场，脚下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就在我们靠近那半截雕像时，我背上的秦秀莲，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声极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呓语，在她唇间溢出：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