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门缝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外界的喧嚣、锈蚀的气味、还有那致命的辐射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静谧,以及一股带着陈腐纸张和微弱臭氧的、奇特而洁净的空气。
我站在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廊道入口。脚下是光滑如镜、不知何种材质的乳白色地板,一直延伸向视野的尽头。廊道两侧,是高耸直达穹顶的巨大书架,它们并非木质,而是某种泛着金属冷光的暗色材质,上面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厚度和颜色各异的…“书”?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些“书”的形态各异。有的确实是传统的册页形式,但封面材质像是某种柔韧的合金或皮革;有的是晶莹剔透的水晶薄板,内部有流光闪烁;有的干脆就是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金属或玉石方块,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更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悬浮在透明力场中的光团,如同有生命的星辰在缓缓旋转。
整个空间被一种来源不明的柔和白光笼罩,既不刺眼,又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细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知识”的气息,厚重、古老,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这里就是遗忘图书馆?比我想象的更加宏伟,更加…非人化。它不像是个给人看书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用于存储信息的冰冷宝库。
母树种子在我怀里安静了下来,不再有强烈的指向性,而是散发出一种类似“回到家”的安宁和孺慕之情。它似乎与这个地方同源。炎阳核心碎片也平静地躺着,金光内敛。
我试探着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廊道里回荡,传得很远。两边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我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我随手从身边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金属封面的“书”。书很沉,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简洁的几何纹路。我尝试打开它,却发现书页如同焊死一般,根本无法翻开。又试了试旁边一块水晶薄板,入手冰凉,注入一丝精神力,毫无反应。
看来,这里的知识并非随意可取阅,需要特定的“权限”或者方法。
我继续深入。廊道并非笔直,时有岔路,通向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的书架风格和存储的“书”的形态似乎都有所不同。有的区域书架排列更加密集,存储的是大量的标准方块;有的区域则空旷许多,只有少数几个悬浮的光团在缓缓移动。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悬浮着一个复杂的、由光线构成的控制界面,上面流动着那种特殊的优美文字。
平台的周围,静静地站立着十几个…“人”?
我心中一紧,立刻戒备起来。但仔细看去,发现那些“人”一动不动,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冰霜般的透明晶体。他们的穿着各异,有的像是古代的学者长袍,有的穿着类似上面废墟里的科技制服,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破烂兽皮、脸上涂着油彩的堕民!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有的惊恐,有的专注,有的茫然,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止了流动。
这是…静滞力场?这些是以前来到这里的探索者?他们为什么会被冻结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平台,目光落在那些流动的文字上。完全看不懂。我尝试着将母树种子贴近控制界面。
种子微微发热,传递出一段模糊的信息:“…权限检测…信息检索…借阅记录…紧急静滞协议…”
紧急静滞协议?难道这些人是触发了图书馆的防御机制而被冻结的?
我尝试用意念通过种子发出“检索”的指令,目标是“终末”、“炎阳核心”、“铁幕屏障”、“大寂灭”等关键词。
控制界面上的光流快速闪烁、重组,最终显示出几行文字和一个指向侧后方一条通道的箭头符号。同时,界面上浮现出一个沙漏状的图标,旁边有一个数字在缓慢减少,像是…倒计时?
母树种子解读出意思:“检索到部分相关档案…权限等级不足…临时访问许可已授予…剩余时间:一盏茶。”
还有时间限制!看来即使是母树种子,在这里的权限也有限。
我不敢耽搁,立刻按照箭头指示,冲向那条通道。这条通道比主廊道狭窄许多,两侧的书架也更加古老,上面布满了灰尘。通道的尽头,是一扇较小的、同样刻着几何图案的石门。
石门感应到我的靠近(或许是母树种子的权限),无声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如同密室般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书架,只有房间中央的一个圆柱形台座。台座上,悬浮着一本格外厚重的、由暗金色金属和某种透明材质构成的“书”。书的封面中央,镶嵌着一颗小小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宝石。
母树种子传来强烈的悸动:就是它!
我快步上前,伸手触碰那本金属书。
这一次,书没有抗拒。封面上的宝石亮起,厚重的书页无风自动,缓缓打开。
书页上呈现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动态的、如同全息投影般的清晰画面,伴随着一股直接涌入脑海的、由母树种子翻译过来的信息流!
第一幅画面:一个生机勃勃、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天空中有多个“人造太阳”(炎阳核心驱动)提供光和热,大地之上城市繁华,各种飞行器穿梭往来…这就是“大寂灭”前的纪元!
第二幅画面:天空中最巨大的那个人造太阳突然变得不稳定,光芒闪烁,内部似乎出现了巨大的黑暗裂痕!紧接着,它爆炸了!并非普通的爆炸,而是释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终末之力?)!爆炸的冲击和黑暗迅速蔓延,所过之处,万物凋零,城市崩塌,生命湮灭…
第三幅画面:残存的力量(似乎是这个纪元的顶尖存在们)联手,动用了某种终极手段,将剩余的“炎阳核心”碎片收集起来,结合一种名为“世界树”(与母树同源?)的力量,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笼罩整个星球残骸的“屏障”(铁幕!),将大部分的“黑暗”和毁灭性能量隔绝在外,同时也将幸存者囚禁在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隔离区”或“坟墓场”!这就是铁幕的真相!它既是保护,也是囚笼!
第四幅画面:屏障并不完美,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工分牌系统?信仰之力?),并且内部环境极度恶化,辐射、变异、文明倒退…幸存者在废墟中挣扎求存,逐渐忘记了历史,形成了新的、扭曲的社会结构(公社、净世教会、堕民等)。而“终末”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仍有少量渗透进来,或者以其他形式存在(如秦秀莲身上的痕迹)…同时,上个纪元的一些造物(巡天者、铁骸猎犬等)依旧在按照既定程序活动,执行着不为人知的任务…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书页合拢,宝石黯淡下去。
我站在原地,心神剧震,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竟然是一个被遗弃的、处于“终末”边缘的囚笼!铁幕之外是毁灭,铁幕之内是缓慢的死亡!而炎阳核心和母树(世界树)的力量,是构建和维护这个囚笼的关键!
那么,治疗秦秀莲的关键…难道在于彻底理解并平衡这两种力量?甚至…修复屏障?或者…打破它?!
就在我沉浸在震撼的发现中时,密室石门突然发出了关闭的预警声!同时,脑海中对母树种子的感应里,那个沙漏倒计时即将归零!
临时访问时间到了!
我立刻冲出密室,刚回到圆形大厅,就看到那扇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大厅控制界面上的倒计时也正好归零。
必须立刻离开图书馆!外面的铁骸猎犬不知道走了没有,老药罐他们还在外面等着!
我沿着来路狂奔,心中充满了紧迫感和巨大的压力。知道了真相,并不意味着找到了出路,反而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当我终于跑回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时,门依旧紧闭。我试着用母树种子沟通,门毫无反应。权限似乎失效了!
怎么办?被关在里面了?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大门内侧旁边,有一个不太起眼的、类似应急开关的装置,上面有一个手印状的凹槽。
死马当活马医!我将手掌按了上去。
装置亮起微光,扫描了我的手掌(或许是检测生命特征?),然后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轰隆隆…
巨大的金属门再次缓缓开启,露出了外面溶洞的景象。
我心中一喜,正要冲出去,却猛地顿住脚步!
门外的景象,变了!
之前散落的金属残骸,似乎被清理过了一些。而更重要的是,在远处溶洞的入口方向,隐约可见晃动的火光和人声!不是铁骸猎犬那种机械的声音,而是…人类的声音!还有车辙的痕迹!
有人来了!而且数量不少!
是敌是友?
我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
只见一支由改装车辆、徒步人员组成的队伍,正在溶洞入口处驻扎下来。他们穿着统一的、相对整洁的土黄色制服,装备精良,正在搭建临时营地,动作井然有序。营地中央,飘扬着一面旗帜——图案是交叉的齿轮与麦穗,背景是巍峨的山脉。
这个标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公社”!靠山屯那个老支书张大山所属的势力!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循着铁骸猎犬的踪迹?还是…一直就在追踪我们?
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大门,心乱如麻。
前有公社大队,图书馆不能久留(而且权限可能没了),后有未知的威胁。
必须想办法悄悄离开,找到老药罐他们汇合!
这场废土求生,不知不觉,已经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心。